乐从家具城的那场“官方联合执法”,像一记精准而沉闷的休止符,为“洪盛”这个曾经在佛山地下世界占有一席之地的字号,画上了彻底的句号。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吹遍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带来的是无尽的震惊、恐惧和悄然的重整旗鼓。洪盛,完了。
“天雷刺青”店内,气氛却并未因此而变得轻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过后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高度警惕的奇异宁静。墨玉獬豸在陈墨指尖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这一切。
杜十四坐在角落,仔细地保养着一把匕首,刀刃与磨石摩擦发出的单调声响,是店内唯一持续的背景音。他的表情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沉淀着比以往更沉重的东西。摧毁洪盛并非终点,那条意外浮现的、通往“秦爷”的幽暗小径,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更深的迷雾。
昭思语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低头整理着东西,心脏却仍为近日来的惊涛骇浪而悸动不已。她偶尔偷偷抬眼,目光掠过杜十四冷硬的侧脸和那双专注于刀锋的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萦绕——那是恐惧、敬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依赖。
王启明对着电脑屏幕,不再试图破解那些遥不可及的加密信号,而是协助林雪处理着“战后”更繁琐的信息梳理与痕迹覆盖工作,确保“天雷”在这轮风暴中始终处于一个“合理”且“干净”的位置。
石龙显得有些烦躁,像一头被关久了的猛兽,在店内有限的空间里踱步。“叼,口水坚根本就系个软脚蟹,冇问到啲咩出来!净系识得喊住救命,冇卵用!(叼,口水坚就是个软蛋,啥都没问出来!就知道哭嚎求饶,屁用没有!)”他抱怨着,对乐从行动没能立刻撬开口水坚的嘴感到不满。
陈墨头也未抬,声音平淡:“丧家之犬,惊弓之鸟。佢知道嘅,未必有我哋谂得多。重要嘅系,佢而家喺我哋手上。(他知道的,未必有我们想的多。重要的是,他现在在我们手里。)”
就在这时,王启明忽然“咦”了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龙哥…你之前唔系叫我留意下丧狗嗰几个可能匿喺情妇屋企同老衬嗰边嘅动静咩?(你之前是不是让我留意一下丧狗那几个可能藏身的情妇家和亲信那边的动静?)”他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的一个交通监控画面,“睇下呢个…虽然戴咗帽同口罩,但呢个肥佬…呢个行路嘅姿势…仲有呢部准备开去长途汽车站嘅套牌黑车…有啲似?!(看看这个…虽然戴了帽子和口罩,但这个胖子…这个走路的姿势…还有这辆准备开去长途汽车站的套牌黑车…有点像啊!)”
画面中,一个穿着不合身宽大外套、帽檐压得极低的肥胖男人,正鬼鬼祟祟地钻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那臃肿蹒跚的步态,即使做了伪装,也难掩其特征。
石龙猛地凑到屏幕前,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身影,嘴角渐渐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手臂上的盘蛇刺青仿佛也随之活了过来,蠢蠢欲动。
“嘿!扑街丧狗!果然系度!(果然在这!)”他兴奋地低吼一声,猛地看向陈墨,“师父!等我去!呢条废柴居然仲想着草?(让我去!这废物居然还想跑?)”
陈墨抬起眼,目光在屏幕那个仓惶的身影和石龙兴奋的脸上扫过,淡淡地点了点头:“带佢返嚟。(带他回来。)”
“收到!”石龙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兴奋表情,转身就往外冲,边走边掏出电话低声呼叫人手。
杜十四停下了打磨匕首的动作,抬起头,看向石龙消失的背影,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这只是清理工作中必然的一环。丧狗的结局,从他选择对“天雷”龇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佛山汽车客运站外,人流熙攘,充斥着各种方言和行李拖拽的噪音。空气中混合着汗水、汽油和廉价快餐的味道。
丧狗缩在一件脏兮兮的宽大外套里,帽子口罩将他肥硕的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充满惊恐和疲惫的眼睛。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即将发往省外偏远地区的长途车票,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罗村的惨败、乐从的覆灭,像一场噩梦,彻底击垮了他。他现在只想远远逃离佛山,逃离“天雷”的阴影。
他低着头,尽量混在人群中,朝着检票口挪动,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他快要接近检票口的刹那——
旁边人群中突然挤出几个看似普通的旅客,却以惊人的速度瞬间合围!两人一左一右猛地夹住了他的胳膊,巨大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挣扎!另一人看似随意地搭在他后腰上的手,实则顶着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
“唔好出声,跟我哋行。(别出声,跟我们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丧狗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冻僵了!他试图挣扎,但那双钳制着他的手如同铁箍,那顶在后腰上的硬物更是让他魂飞魄散!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肥硕的身体像一滩烂泥般软了下去,全靠两边的人架着才没瘫倒在地。
他被半拖半架着,迅速而又不引人注目地离开了嘈杂的候车大厅,塞进了外面一辆早已等候的、贴着深色膜的面包车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发生在人流之中,却几乎没有引起任何骚动。仿佛只是一群朋友搀扶着一个不舒服的同伴离开。
面包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车内,石龙那张带着狞笑的脸,清晰地映入丧狗绝望的眼帘。
“狗哥,咁急去边啊?墨哥想请你饮茶啊。(狗哥,这么急着去哪啊?墨哥想请你喝茶啊。)”
丧狗被押回“天雷刺青”时,已经彻底崩溃了。他脸上伪装用的帽子和口罩被扯掉,露出那张惨无人色、涕泪横流的肥脸。身上那件用来伪装的外套也被扒下,露出底下昂贵的、但此刻已被冷汗浸透的丝绸衬衫。他像一头被拖回屠宰场的猪,浑身散发着绝望和骚臭的气息。
他被粗暴地扔在店堂中央冰冷的水泥地上。
杜十四依旧坐在角落,只是撩起眼皮,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那摊烂泥,便继续低头擦拭他那把已然雪亮的匕首。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
昭思语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紧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惊惧。这就是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丧狗?
王启明缩了缩脖子,有点不敢看。
陈墨缓缓放下手中的墨玉獬豸,目光平静地落在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丧狗身上。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
“狗仔,”陈墨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聊家常,“洪盛嘅数,系时候清一清了。(洪盛的账,是时候清一清了。)”
丧狗听到这话,像是被电击一样,猛地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陈墨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声音嘶哑破碎:“墨哥!墨爷!放过我啦!求下你啊!我错啦!我知错架啦!我有眼无珠,唔识泰山!我底死!求下您放我一条生路啦!洪盛…洪盛嘅所有嘢我都俾您!我嘅钱!我嘅地盘!都俾您!求您放过我呢条狗命啦!(我错了我知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求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洪盛…洪盛的一切我都给您!我的钱!我的地盘!都给您!只求您饶我这条狗命!)”
他语无伦次,丑态百出,为了活命,可以抛弃一切尊严。
石龙在一旁抱着胳膊,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的冷笑。
陈墨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直到他哭嚎得几乎脱力,才缓缓开口:“洪盛,仲有咩?(还有吗?)”
丧狗猛地一愣,抬起糊满眼泪鼻涕的脸,茫然地看着陈墨。
“洪盛。仲有呀?(还有吗?)”陈墨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
丧狗瞬间明白了。陈墨不是在问他讨要什么,而是在宣判——洪盛,这个字号,从今往后,在佛山,没了。
一种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丧狗全身。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绝望地、机械地摇了摇头。
陈墨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不再看丧狗,仿佛对方已经不存在。
“拖落去。(拖下去。)”他淡淡地对石龙吩咐道,“问清楚,佢知道嘅一切。关于佢嘅‘货’,佢嘅‘线’,仲有…所有嘢。(他知道的一切。关于他的‘货’,他的‘线’,还有…所有的事。)”
“明白!”石龙狞笑一声,像拎死狗一样将彻底瘫软的丧狗从地上拖起来,朝着店后通往后门的方向走去。丧狗徒劳的哀嚎和求饶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厚重的门后。
店内恢复了寂静。
杜十四收起了匕首。 王启明松了口气。 昭思语的心跳依旧很快。
陈墨重新拿起那枚墨玉獬豸,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洪盛,正式覆灭。 一个时代结束了。 但佛山的黑夜,从未真正平静。
那消失在门后的哀嚎,仿佛是这个旧时代最后的余音。 而新的风暴,已在未知的角落,悄然酝酿。丧狗这条线,是否会扯出更多关于“秦爷”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