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天雷刺青”的玻璃门,在光滑的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带。店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暴风雨过后尚未完全散去的紧绷感。
昭思语坐在工位前,心却像被看不见的线提着,悬在半空,无法落地。桌面上那叠被她重新整理好的单据,像一块烫手的山炭,底下压着那个令人不安的代号【qY】和资金流转的疑云。她不敢再轻易去翻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窥见什么更骇人的秘密。
这种明知有异却不得不强装镇定的状态,让她坐立难安。指尖冰凉,甚至微微发颤。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站起身,想去后面的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试图驱散心头那阵阵发冷的悸动。也许冰冷的水流能让她暂时冷静下来。
经过杜十四常待的那个角落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低垂着眼,尽量避免与他对视。那个少年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和无措。
然而,就在她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
杜十四恰好弯腰,去捡拾掉落在脚边的一枚小巧的针嘴夹具。他动作很快,起身时手肘无意间向后一带,碰到了旁边架子上一个敞开着盖子的金属色料盒!
哐当——!
色料盒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浓稠的、饱和度极高的黑色油墨猛地泼溅出来,如同骤然绽开的恶之花,瞬间染黑了一大片地面,也毫无防备地溅了几滴在猝不及防的昭思语的手背和小臂上!
“啊!”昭思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手臂上冰凉的触感激得低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
杜十四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地上迅速蔓延开来的黑色污渍和昭思语白皙皮肤上那几点刺眼的墨迹,眉头瞬间拧紧,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和……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搞砸了事情后的懊恼?但他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对不起。”他声音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算是道歉,随即立刻蹲下身,试图收拾残局,动作有些粗暴,仿佛想立刻抹掉这个意外的痕迹。
“没…没关系…”昭思语连忙摇头,也顾不上手臂上的墨点,下意识就想蹲下帮忙,“我帮你…”
“唔使!(不用!)”杜十四头也没抬,声音生硬地阻止了她。他不喜欢这种混乱,更不喜欢因自己失误造成的、需要别人来帮忙收拾的场面。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这种烦躁感会更甚。
昭思语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缩了回来。她看着杜十四紧绷的侧脸和那双专注于清理地面的、带着疤痕的手,心里那点惊吓倒是被一种莫名的窘迫取代了。
墨点渗入皮肤,传来丝丝凉意。她这才想起应该赶紧去清洗掉。黑色的油墨粘腻顽固,她有些着急地用手擦拭,反而将墨迹晕染得更大片。
水流声在安静的店里响起。昭思语拧开水龙头,微凉的水冲刷着手臂上的墨迹。她用力搓洗着,皮肤很快泛起红痕,但那几处墨点仿佛渗了进去,异常顽固。
杜十四快速将地上的主要污渍清理干净,站起身,将脏污的抹布扔进垃圾桶。他瞥了一眼洗手池边的昭思语,看到她正费力地搓洗着手臂,水流溅湿了她的袖口,侧脸带着一丝焦急和无助。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走过去,从墙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递了过去。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没什么表情。
“…谢谢。”昭思语低声道谢,关掉水龙头,接过纸巾擦拭水渍。手臂被搓得发红,大部分墨迹被洗掉了,但还有一两处特别深的,像是嵌在了皮肤纹理里。
她无意间将手臂转了过来,掌心向上,用纸巾仔细擦拭着手腕内侧一处特别顽固的墨点。一下,两下…
忽然,杜十四的目光定格在了她的右手手腕内侧。
那里,被水和纸巾反复擦拭过的皮肤微微发红发热。而在那一片泛红的肌肤之上,原本被黑色油墨覆盖的地方,墨迹渐渐被擦去,露出的……却并非原本的白皙肤色。
而是一抹极其艳丽、栩栩如生的……赤红色花瓣边缘?!
那红色妖异而夺目,与周围皮肤和残留的黑色油墨形成强烈对比,如同雪地里骤然跃出的一簇火焰,又像是苍白皮肤下一道刚刚凝结的血痕。
昭思语毫无所觉,还在专注地和那点“顽固污渍”较劲。
杜十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
那不是墨迹。
墨迹被水冲刷揉搓后,只会晕开变淡,绝不会露出如此清晰、结构分明、颜色迥异的图案!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一把抓住了昭思语擦拭手腕的那只手腕!
他的手指温热而有力,带着刚刚清理工具时留下的些许粗粝感,骤然箍住她冰凉细腻的皮肤,力度不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昭思语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撞进杜十四那双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审视和惊疑的眼睛里!
她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他要干什么?
“呢个,(这个,)”杜十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目光死死钉在她的手腕内侧,那里,那抹赤红的花瓣图案因为皮肤发热而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系乜?(是什么?)”
昭思语顺着他的目光,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当她的视线落在那抹艳丽得刺眼的红色上时,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之前任何一次受到惊吓时都要白得彻底!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远比面对丧狗、面对暴力时更加剧烈!
“冇…冇也!(没…没什么!)”她像是被烫到一样,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根本不敢看杜十四的眼睛,更不敢再看自己的手腕!
那不是墨迹! 那是… 那是她藏在最深处的、绝不能为人知的秘密!是连她自己都试图遗忘、却深深烙印在身体上的印记!
它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露出来?!
杜十四的手像铁钳一样,丝毫没有松开。她的剧烈反应,她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恐慌,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没什么”!
那抹赤红的花瓣,妖异,神秘,带着一种不祥的美丽,静静地绽放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这个图案…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电光火石间,杜十四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陈墨工作台上那本摊开的素描本!里面那些风格独特、带着某种阴郁生命力的彼岸花素描!还有…林雪那个神秘的签名“Lin”!
难道…?!
他的目光猛地从昭思语恐慌失措的脸,移向她手腕上那抹刺眼的红,再猛地抬起,射向工作台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墨!
陈墨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刻刀和木料。
他正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边,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杜十四紧握的、昭思语的手腕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一种…仿佛早已料到般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只剩下昭思语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和那抹暴露在光线下的、妖艳的赤红。
纹身初现。 秘密,以最意外的方式,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