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佛山这座城市的夜晚,从来不止有璀璨的霓虹,更有灯光照不到的、在阴影中流淌的污浊暗河。
陈墨没有开车。他像一抹融入夜色的幽灵,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在人流车流的间隙中精准穿行,方向明确,没有丝毫犹豫。杜十四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一道被拉长的、冰冷的影子。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简单粗暴地用碎布条缠紧,鲜血不再滴落,但那紧绷的肌肉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神,无不昭示着他体内压抑的、一触即发的狂暴力量。
他们穿过依旧喧嚣的普澜路,拐进一条挂着老旧霓虹招牌、充斥着廉价发廊和暧昧按摩店的小巷。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水和油烟混合的刺鼻气味。几个穿着暴露、靠在墙边招揽生意的女人看到陈墨,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畏惧,纷纷避让开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陈墨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巷子最深处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只亮着一盏昏黄灯泡的破旧士多店(杂货铺)。门口坐着个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老头,正眯着眼听收音机里的粤剧。
看到陈墨,老头的戏曲声卡在了喉咙里,蒲扇也不摇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陈墨抬手,极轻微地往下压了压。
老头立刻像被钉回了椅子上,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摇扇子的手微微发抖。
陈墨直接撩开充当门帘的脏污胶条,走了进去。杜十四紧随其后。
店内压抑昏暗,货架上落满了灰,商品稀稀拉拉。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昏暗灯光下粘纸盒的老太婆。
陈墨走到柜台前,手指在落满灰尘的玻璃柜台上,有节奏地、极轻地叩击了五下——三长,两短。
老太婆粘纸盒的动作猛地停住。她缓缓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混浊却锐利,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陈墨,又瞥了一眼他身后气息危险的杜十四,沙哑地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搵边位?”(找哪位?)
“搵‘蛇仔明’。”陈墨声音平淡。
老太婆瞳孔微微一缩,沉默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指了指店里侧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小铁门:“后面,自己落去。”(后面,自己下去。)
陈墨微微颔首,推开那扇沉重的小铁门,后面是一条通向地下的、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
楼梯下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麻将碰撞的哗啦声。
杜十四跟着陈墨走下楼梯。越往下,那股浑浊的气味越发浓烈,还夹杂着汗臭和茶水的味道。
楼下是一个烟雾缭绕的地下室,改造成了简陋的麻将馆兼地下信息交易所。几桌人正在打麻将,吵吵嚷嚷,纸币杂乱地堆在桌上。角落里,几个眼神闪烁、一看就不是善类的男人正低声交谈着,交换着某种见不得光的信息。
陈墨和杜十四的出现,像两块冰投进了油锅。
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打麻将的人停下了动作,交谈的人闭上了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上,充满了惊疑、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紧张的窒息感。
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显然就是“蛇仔明”)从主位上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算是笑容的表情,眼神却充满戒备:“墨…墨爷?乜风吹您到呢滴地方啊?”(墨…墨爷?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种地方啊?)
陈墨没有寒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蛇仔明”脸上。
“明哥,问你啲嘢。”陈墨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下午,普澜路附近,有单‘货’,去咗边?”(明哥,打听件事。今天下午,普澜路附近,有批‘货’,去了哪?)
“蛇仔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笑容更加勉强:“墨爷…您讲笑啦呢度…我哋呢度生意仔,点会知…”(墨爷…您开玩笑啦…我们这里小本生意,怎么会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
杜十四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跨过几张麻将桌,出现在角落里一个刚刚下意识想去摸后腰刀柄的瘦高男人面前!
那男人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咔嚓一声脆响!他惨叫一声,手里的匕首当啷落地!整个人被杜十四用一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掼在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杜十四已经像没事人一样退回了陈墨身后,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有那个瘦高男人抱着诡异弯曲的手腕,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痛苦地呻吟。
地下室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狠辣利落的出手震慑住了!冷汗从许多人额角滑落。
陈墨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目光依旧看着“蛇仔明”,语气甚至没有丝毫变化:“我唔系同你商量。”(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蛇仔明”的脸色彻底变了,冷汗瞬间湿透了花衬衫的后背。他看着陈墨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又瞥了一眼那个出手如电、眼神冰冷得如同修罗的少年,终于意识到,今天不给出一个答案,恐怕无法善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墨…墨爷…我…我哋真系唔系好清楚…不过…今日下昼,确实听个开黑车嘅讲…话见到有架唔眼熟嘅前漆面包车,鬼鬼鼠鼠去咗…去咗张槎西边嗰头…”(墨…墨爷…我…我们真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今天下午,确实听个开黑车的讲…说见到有辆不眼熟的破旧面包车,鬼鬼祟祟去了…去了张槎西边那边…)
“具体位置。”陈墨打断他。
“好…好似系…以前嘅‘永利’纺织废仓附近…”蛇仔明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带着哭腔,“墨爷…我净系知咁多…”(好…好像是…以前的‘永利’纺织废仓附近…墨爷…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
陈墨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不再多看一眼面如死灰的“蛇仔明”和一屋子噤若寒蝉的人,转身就走。
杜十四紧随其后,在经过那个还在呻吟的瘦高男人时,脚步未有丝毫停顿,仿佛他只是地上的一滩污渍。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下巢穴。
重新回到地面,夜晚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陈墨拿出那部加密通讯器,低声道:“雪,重点排查张槎西,‘永利’旧纺织仓库区域。同我叫晒所有人,我要喺五分钟内确认具体位置同埋内部情况。(调动所有可用资源,我要五分钟内确认具体位置和内部情况。)”
他收起通讯器,目光投向张槎区的方向,夜色在他深邃的眼底翻涌。
黑暗中的猎杀,已然嗅到了猎物的踪迹。
网,正在收紧。
而猎物却不知道,追猎而来的,是何等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