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荣千恩万谢、几乎连滚爬爬离开后,“天雷刺青”店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寂。并非无声,陈墨手中雕刻刀刮擦黑檀木的细微声响依旧,石龙粗重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涟漪后,正在水下酝酿着看不见的涡流。
昭思语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她看着重新沉浸于雕刻中的陈墨,觉得这个男人愈发深不可测。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能明天就会掀起她无法想象的风浪。而自己,正坐在风暴眼的边缘。
石龙显然兴奋起来,在沙发上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摩拳擦掌,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咧着嘴对陈墨道:“师父!系时候搵班仆街收下利息了!明日我带多几个兄弟过去,睇下班契弟仲敢唔敢咁嚣!”(师父!是时候找那群混蛋收点利息了!明天我带多几个兄弟过去,看看那帮王八蛋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陈墨手中的刻刀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唔使劳师动众。”(不用劳师动众。)他声音平淡,却像一块冰,瞬间压下了石龙的躁动,“你同十四去,足够。”
石龙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点头:“系!师父话事!”(是!师父决定!)他看向杜十四,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子,跟着我看好戏”的意味。
杜十四沉默着。他知道,这不再是上次那种单纯的收数或威慑。这是针对“洪盛”的直接介入,是踩过界的试探。墨哥只派他们两人去,是自信,是考验,还是另有用意?
陈墨终于完成了雕刻的某处细节,放下刻刀,拿起那块初具形态的护身符,对着光仔细审视着线条的流畅度。
“记住,”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烙印般刻入空气,“我哋去,唔系帮‘昌荣’出头,亦唔系同‘洪盛’开战。”(记住,我们去,不是帮“昌荣”出头,也不是和“洪盛”开战。)
石龙和杜十四都凝神听着。
“我哋去,只系要所有人知道,(我们去,只是要所有人知道,)”陈墨的目光从护身符上移开,缓缓扫过石龙和杜十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杀气和狠厉,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却不容置疑的权威,“系佛山,就算系‘洪盛’睇嘅场,都要守我陈墨嘅规矩。(在佛山,就算是‘洪盛’看的场子,都要守我陈墨的规矩。)”
“唔准赶绝杀绝。” “唔准影响到正常揾食嘅人。” “呢条底线,边个过,”(“不准赶尽杀绝。”“不准影响到正常做生意的人。”“这条底线,谁过了,”他微微停顿,指尖在护身符一道凌厉的转折处轻轻摩挲,“我就要边个只手。(我就要谁的手。)”
语气平静无波,内容却霸道至极!
这不是商量,不是计划,而是宣言。他要去划下一条线,一条由他制定的、凌驾于各方势力之上的“规矩”之线!而“昌荣家私”,恰好成了他立威的最佳借口。
昭思语在一旁听得手心冰凉。她终于明白,陈墨出手,绝非出于同情或正义,而是为了维护一种他所认可的、黑暗世界的“秩序”。这种秩序冰冷而残酷,但似乎……又有着它自己的一套逻辑。
石龙听得两眼放光,显然对陈墨这番话极度认同且兴奋,仿佛与有荣焉:“知了,师父!我一定同十四仔将您嘅话,原原本本‘过’俾佢哋!”(知道了,师父!我一定和十四仔将您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给他们!)
杜十四的心脏沉重地跳动着。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形态。不是石龙外放的凶狠,不是街头搏命的血勇,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制定规则并迫使他人遵守的绝对掌控力。这种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敬畏,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渴望。
“嗯。”陈墨似乎说完了,重新拿起刻刀,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影响地下格局的话,还不如手中这块木头重要。
就在这时,里间工作室的门帘被掀开,王启明顶着一头乱毛探出脑袋,脸上带着技术宅特有的专注和一点点兴奋后的潮红,显然刚才一直在里面鼓捣他的那些设备。
“师父!搞掂咗大半了!”他语速很快,带着献宝般的语气,“‘昌荣’附近几条街嘅监控权限拿到手了,仲顺手挖到啲几有趣嘅嘢…”(师父!搞定大半了!“昌荣”附近几条街的监控权限拿到手了,还顺手挖到些挺有趣的东西…)
他的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店里气氛有点不同寻常,以及放在门边的那个突兀的果篮:“咦?有客到?送外卖啊?”(咦?有客人?送外卖啊?)
石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送你个死人头!系‘贡品’啊!唔识唔好乱讲!”(送你个死人头!是“贡品”!不懂别乱说!)
王启明缩了缩脖子,撇撇嘴,显然对石龙的粗鲁习以为常。他又看向陈墨,等待指示。
陈墨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阿明,听日睇实容桂同乐从嗰边嘅‘信号’。有乜风吹草动,即刻知会石龙。”(阿明,明天盯紧容桂和乐从那边的“信号”。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知石龙。)
“收到!”王启明立刻挺直腰板,像接到重要任务的士兵,随即又兴奋地补充道,“放心啦师父!我设置咗几个触发警报,佢哋就算系网上订个pizza,我都知佢加咗乜料!”(放心啦师父!我设置了几个触发警报,他们就算是在网上订个pizza,我都知道他们加了什么配料!)
说完,他又像一阵风似的缩回了他的技术王国。
昭思语看着这一幕,感到一种巨大的割裂感。一边是陈墨、石龙谈论着冰冷残酷的“规矩”和地盘,另一边是王启明这样看似人畜无害的技术宅,用着最现代科技的手段为前者的行动提供支持。这个“天雷刺青”,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专业。
陈墨似乎完全不受干扰,再次专注于手中的雕刻。
石龙兴奋地搓着手,开始低声跟杜十四交代明天的细节,语气狠厉:“听日你跟实我!睇我眼色行事!佢哋班蛋散如果识趣就最好,如果唔识趣…哼!”(明天你跟紧我!看我眼色行事!他们那群混蛋如果识相就最好,如果不识相…哼!)
杜十四沉默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陈墨。
陈墨正将刻刀精准地刺入木料的一个关键节点,手腕稳定,眼神专注。他正在创造的,不仅仅是一个护身符,更像是在构建某种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法则。
而明天,他和石龙,就将成为这法则的延伸,是墨爷手中那柄无形的刻刀,要去在那片属于“洪盛”的地盘上,刻下第一道清晰的、属于“天雷”的界限。
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
但对面的银色面包车内,气氛却有些凝重。车内的人看着“天雷刺青”紧闭的店门,又看了看刚刚收到的、关于“昌荣家私”老板李志荣曾在此短暂停留的消息。
“大佬,‘天雷’似乎真系要插手‘昌荣’件事。点算?要唔要即刻通知丧狗哥?”(老大,“天雷”似乎真的要插手“昌荣”的事。怎么办?要不要立刻通知丧狗哥?)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沙哑阴沉的声音:“…唔使急。睇定啲先。墨爷出手,从来唔会咁简单。睇下佢听日…派边个唻。”(…不用急。看清楚点再说。墨爷出手,从来不会这么简单。看看他明天…派谁来。)
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容桂与乐从的上空悄然汇聚。
而“天雷刺青”店内,陈墨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那块已初具神韵的护身符,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洗手台前,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清洗着双手,仿佛要洗去所有看不见的尘埃与纷扰。
水声哗哗,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没有人知道,这位深不可测的墨爷,此刻心中盘算的,究竟是一场局部冲突的调停,还是一盘更大棋局的开幕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