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没能完全驱散街道上的凉意,“天雷刺青”的门被推开,带进了外面的尘嚣。昭思语走进来,感受到的是一种与往日略有不同的紧绷感。
石龙没像往常那样瘫在沙发或对着电脑龇牙咧嘴,而是抱着胳膊靠在柜台边,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手臂上那狰狞的盘蛇纹身,眼神里压着一股躁动的火气。陈墨依旧在工作台前,但手头打磨的并非精细的器械,而是一把造型古朴、厚重无锋的黄铜镇尺,动作缓慢而充满一种无形的压力。
杜十四则垂手立在靠近门口的阴影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刀,沉默,却绷紧了全部的神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昭思语进来,石龙只是不耐地扫了她一眼,便又继续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或者等一个信号。
果然,没过几分钟,石龙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都没看就直接接通,放到耳边,嗯了两声,脸色愈发阴沉。
“知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而家过去。”(知道了。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他看向陈墨。陈墨摩挲着手中的黄铜镇尺,头也未抬,只淡淡问了一句:“边个地方?”(哪个地方?)
“容桂红星塑料厂。”石龙报出一个地名,语气凝重了些,“嗰边嘅负责人系‘洪盛’一个老屎忽嘅外甥,叫丧狗,出名又癫又贪。”(那边的负责人是“洪盛”一个老油条的外甥,叫丧狗,出了名的又疯又贪。)
“嗯。”陈墨的反应依旧平淡,但放下了镇尺,目光第一次抬起,落在杜十四身上,“跟石龙去。睇下点样同啲狗讲数。记住,我哋要嘅系数,唔系命。”(跟石龙去。看看怎么跟那些狗谈判。记住,我们要的是数,不是命。)
“系(是)。”杜十四应道,声音沉稳,没有任何犹豫。这不是第一次外勤,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更复杂的局面,更危险的对手。
石龙咧了咧嘴,露出一抹混合着兴奋和残忍的笑意:“放心,师父,我有分数。”(放心,师父,我有分寸。)他朝杜十四一甩头,“行啦!睇下你今次识唔识捞多啲!”(走啦!看看你这次能不能多学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店门,那扇沉重的黑色玻璃门合上,将昭思语担忧的目光隔绝在内。
车子这次没有往破旧的城区钻,而是开向了佛山顺德容桂方向,最终停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塑料厂外。厂区看着有些年头,但机器轰鸣,显得颇为繁忙。与上次那家可怜兮兮的五金店不同,这里透着一股底气和混乱交织的气息。
石龙把车停在厂门口不远处,没急着下车,而是点了根烟,眯着眼打量着厂区进出的人和车,对杜十四道:“睇真啲呢度嘅人流同车牌。呢啲都系信息。‘丧狗’条扑街肯定收咗风,知道我哋会唻。”(看清楚这里的人流和车牌。这些都是信息。“丧狗”那混蛋肯定收到风,知道我们会来。)
杜十四沉默地观察着,记下几辆看起来不像运货的豪车和几个在门口徘徊、眼神警惕的男人。
抽完烟,石龙才猛地推开车门,带着杜十四大步走向厂办公室。这一次,他没有丝毫掩饰,那股地下世界的狠厉气场全开,门口那几个眼神警惕的男人明显紧张起来,有人立刻掏出手机低声说着什么。
办公室的门被石龙毫不客气地推开。里面烟雾缭绕,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金链、身材壮硕的男人正把脚翘在办公桌上打电话,见到石龙进来,非但没怕,反而嗤笑一声,对着话筒说了句“迟啲call你”(晚点打给你)就挂了电话。
“啧,我仲以为系边个,原来系天雷嘅龙哥大驾光临啊?(啧,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天雷的龙哥大驾光临啊?)”花衬衫男人——丧狗,阴阳怪气地开口,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在石龙和杜十四身上扫视,带着审视和挑衅,“乜风吹你过唻我哩间庙仔啊?唔通都想入股做塑料?”(什么风把你吹来我这间小庙啊?难道也想入股做塑料?)
石龙没理他的废话,直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杜十四则沉默地站在他侧后方,像一道冰冷的影子。
“丧狗,大家时间宝贵。”石龙开门见山,声音冷硬,“呢度三个月嘅数,几时交?”(丧狗,大家时间宝贵。这里三个月的数,什么时候交?)
“数?乜数啊?(数?什么数啊?)”丧狗装傻充愣,摊摊手,“龙哥,你唔系唔知啊?而家环保查得严,原料又升价,我哋厂都就快无饭开啦,边有钱交数啊?你同墨哥讲声,通融下啦!”(龙哥,你不是不知道吧?现在环保查得严,原料又涨价,我们厂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钱交数啊?你跟墨哥说声,通融下啦!)
“通融?”石龙身体前倾,手肘压在桌面上,盯着丧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同你讲数,你同我讲笑?‘洪盛’几时变得咁唔掂呀?洗唔洗我打个电话同‘洪爷’倾下,睇下系咪佢叫你可以唔使交我哋天雷嘅数?”(通融?我跟你讲数,你跟我讲笑话?“洪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上道?要不要我打个电话跟“洪爷”聊聊,看看是不是他叫你可以不用交我们天雷的数?)
“洪爷”两个字像一道冷电,瞬间让丧狗脸上那点嬉皮笑脸僵住了。他眼神闪烁了几下,明显有了顾忌。他背后的靠山是“洪盛”,但“洪盛”上面还有更大的规矩,而“天雷”陈墨,显然是一个连“洪爷”都不愿意轻易撕破脸的存在。
“龙哥…你…你唔使捻吓我喔…”(龙哥…你…你不用吓唬我哦…)丧狗的口气软了一些,但还在强撑。
“我唔得闲吓你。”石龙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碴,“今日,呢度,我要见到钱。唔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繁忙的厂区,语气变得阴森,“…我唔保证你听日仲可以咁顺利开工。你知嘎,呢个世界好危险,机器会故障,货车会撞车,乜都有可能发生,系嘛?”(我没空吓唬你。今天,这里,我要见到钱。不然…我不保证你明天还可以这么顺利开工。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很危险,机器会故障,货车会撞车,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是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精准地打在了丧狗的七寸上——他的厂子。
丧狗的脸色彻底变了,额头渗出冷汗。他死死盯着石龙,又瞥了一眼石龙身后那个始终沉默、眼神却像狼一样盯着他的少年,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但他失败了。
办公室内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机器单调的轰鸣声。
良久,丧狗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低吼:“…叼!你鸠屎!我比!但系冇咁多现金!要等听日…(操!你牛逼!我给!但现在没有这么多现金!要等明天…)”
“而家。”石龙打断他,毫不退让,“银行转账。或者,你厂里肯定有周转嘅现金。我等你。”(现在。银行转账。或者,你厂里肯定有周转的现金。我等你。)
丧狗气得浑身发抖,最终还是在石龙冰冷的目光压迫下,极其不情愿地拿起内部电话,吼叫着让财务立刻准备现金。
整个过程,杜十四都沉默地看着。他看着石龙如何利用对方靠山的名号进行施压,如何精准地找到对方的弱点(工厂的运转)进行威胁,如何在对方试图拖延时毫不退让,步步紧逼。
这不是简单的恐吓,而是一场心理和气势上的博弈。筹码、底线、时机、对方心理的把握…一切都需要计算。
最终,丧狗的手下提来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手提包。石龙拉开拉链,看都没看,直接推到杜十四面前。
“点咗佢。”(点了它。)
杜十四上前,沉默地开始清点。这一次,他的手指更加稳定,速度更快。巨额现金在他手中流过,仿佛只是普通的纸张。点完,他抬头看向石龙:“龙哥,啱数。”(龙哥,数目对。)
石龙这才站起身,拿起那个手提包,拍了拍面如死灰的丧狗的肩膀:“咁咪几好。下次,爽快啲,米晒时间。”(这不挺好。下次,爽快点,大家都省时间。)
说完,带着杜十四扬长而去,留下丧狗在办公室里脸色铁青地砸了杯子。
回程的车上,石龙心情大好,甚至吹起了口哨。
“睇到未?”他一边开车一边对杜十四说,“同呢种人讲数,唔可以怯。你一怯,佢就当你系病猫。要捉住佢嘅痛脚,更加要俾距知,你背后嘅力量,够踩碎佢嘅痛脚!”(看到没?跟这种人谈判,不能怯。你一怯,他就当你是病猫。要抓住他的痛脚,更要让他知道,你背后的力量,足以踩碎他的痛脚!)
杜十四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嗯了一声。
他看到了。也记住了。
这一次,他触摸到的,不再是街头巷尾的零星保护费,而是更深处、牵连更广的利益链条和更加赤裸裸的威胁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