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反击的短暂胜利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天雷刺青”内的空气反而像是被不断压缩的弹簧,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王启明成功标记又迅速失效的虚拟钱包,像是一个冰冷的嘲讽,宣告着对手的强大与狡猾。这种你来我往的暗斗,非但未能削弱对方的攻势,反而像在挑逗一头沉睡的凶兽,使其更加警觉和危险。
杜十四的烦躁几乎实质化。他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困住的暴烈雄狮,在并不宽敞的店里踱步,每一次转身都带起一阵压抑的风。他那双通常专注于纹身线条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凶戾的焦躁。
工作时,他下手没了往日的精准与耐心,保养器械时,金属部件被他用力擦拭得嘎吱作响,仿佛那是仇人的骨头,让旁边打下手的学徒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喘。
昭思语的处境更为艰难。尽管杜十四加派了人手在她上下班途中暗中保护,那种被严密监视的安全感并未带来多少慰藉,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宣告,强调着她正身处险境。她变得像一只受惊的林鹿,任何细微的声响、窗外掠过的不明阴影,甚至电话铃声的突然响起,都能让她惊得几乎跳起来。
她手腕上那抹赤红色的彼岸花纹身,在这些日子里仿佛拥有了生命,总是在夜深人静或她极度紧张时隐隐发烫,像一个烙刻在皮肤上的不祥预兆,无声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这天下午,杜十四需要去相邻街区处理一批新到色料的验收事宜。他驾车回来时,刻意将车停在离店门稍远的一个临时车位上。就在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跨出车外,习惯性地以猎鹰般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环境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一抹几乎要融入背景、却又因为过于熟悉而显得格外刺眼的颜色——那是一种陈旧、肮脏的银色。
那辆阴魂不散的银色面包车!
它就悄无声息地趴在斜对面一条狭窄岔巷的入口阴影里,像一头蛰伏在暗处、收敛了爪牙却并未离开的饿狼。车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泥点,与前几日惊鸿一瞥时的模样并无二致,但杜十四胸腔里那股翻涌的直觉近乎疯狂地尖叫着:就是它!就是那辆一直像幽灵般徘徊在周围的鬼车!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它这次的藏匿显得如此漫不经心,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它没有完全隐入巷子深处,而是半截车头探出阴影,仿佛刻意要让他看见,又仿佛在嘲弄他之前的搜寻一无所获。
杜十四跨出车门的动作有了一瞬间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全身的肌肉纤维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进入一种预备扑击的警戒状态。但他强大的自制力强行按下了立刻冲过去的冲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顺势下车,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夹克的衣领,利用这个短暂的动作作为掩护,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死死锁定了那个方向,将面包车的位置、角度、以及周围环境细节疯狂刻入脑海。
驾驶座上有人!一个模糊的、深色的轮廓,正透过那面反射着街景的深色车窗玻璃,冷漠地、持续地观察着“天雷刺青”的门口。那种专注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窥视,让杜十四感到一阵冰冷的恶寒。
它在看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等待一个特定的信号?一个特定的人出现?
频率的增加,姿态的改变,不再精心掩饰的暴露……所有这些迹象都像拼图一样在杜十四脑中飞速组合,最终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结论——对方的耐心已经耗尽,或者,他们谋划已久的行动已经推进到最后关头,不再需要过分隐藏行迹,甚至……这是一种故意的示威和心理压迫。
他强压下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想要立刻冲过去砸碎车窗将里面那个杂碎拖出来碾碎的暴戾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空气,努力让表情恢复成一贯的冷硬,迈着看似与平常无异的步伐,穿过来往的车流,推开了“天雷刺青”的玻璃门。
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店内舒缓的背景音乐形成对比。然而,就在门在他身后合上的瞬间,他脸上那层勉力维持的平静面具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厉色,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店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石龙!”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掷出,瞬间割裂了店内原本还算平静的氛围。
正歪在沙发上打盹养神的石龙一个激灵,几乎是弹跳起来,睡意全无:“到!十四哥,乜事?(什么事?)”
杜十四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锐利地穿透玻璃门,望向那个岔巷方向,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气:“街对面,老位置,银色面包车,岔巷口。睇实佢(看住它),记低任何靠近嘅人、任何异常,但绝对唔好打草惊蛇。我估……佢哋就快有大动作。(我估计……他们就快有大动作了。)”
石龙脸色骤变,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彻底清醒。他猛地闪身到窗边,动作敏捷得像一头猎豹,借着百叶窗叶片之间细微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果然,那辆如同痼疾般的银色面包车再次映入眼帘,以一种近乎嚣张的姿态半藏半露。“叼!真系阴魂不散!当我哋流噶?!(操!真是阴魂不散!当我们是摆设吗?!)”他从牙缝里挤出咒骂。
王启明也立刻紧张起来,双手悬在键盘上方,仿佛随时准备弹出致命的代码:“要……要我做乜?锁定佢?尝试调果到附近嘅监控?(要……要我做什么?锁定它?尝试调那附近的监控?)”
“??实!(盯死!)”杜十四猛地回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王启明,命令斩钉截铁,“??实附近所有公共、私人监控探头,尤其系铺头周边嘅所有角度,同昭思语平日行经嘅所有路线,一帧都唔好放过!我要知道有冇其他老鼠跟住佢!(盯死附近所有公共、私人监控探头,尤其是店周边所有角度,和昭思语平日行经的所有路线,一帧都不要放过!我要知道有没有其他老鼠跟着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前台。昭思语正坐在那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和杜十四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戾气所惊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不易察觉的恐惧,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那抹苍白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杜十四眼底,刺得他心脏微微一缩。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那股翻涌的、想要将她彻底藏起来的保护欲狠狠压下去,对石龙补充道,声音愈发冷硬:“叫下面嘅兄弟全部醒定啲,只眼睇实啲!尤其系……睇实d重要嘅人。有任何唔对路,即刻出声!(叫下面的兄弟全部机灵点,眼睛放亮点!尤其是……看紧重要的人。有任何不对路,立刻出声!)”
他没有点名,但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谁。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迫感,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店里的每一个角落,扼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那辆隐藏在巷口的银色面包车,不再仅仅是一辆可疑车辆,它变成了一只冷漠而残酷的眼睛,在暗处无声地、傲慢地宣告着:
最终的游戏,即将以最残酷的方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