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桂塑料厂的那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堆积如山的劣质原料和几台老旧的机器。它烧穿的是“洪盛”旗下丧狗这一系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点底气,更像是一盏刺眼的信号灯,将佛山地下世界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个如同彗星般骤然崛起的名字——杜十四身上。
一夜之间,“天雷个癫仔十四”的名号,以一种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速度,在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疯传。人们压低了声音,添油加醋地描绘着他如何单枪匹马挑翻丧狗的仓库,又如何带着人如入无人之境般烧了容桂的厂子。
这一记重锤,砸得丧狗一系彻底伤了元气。虽然“洪盛”这个字号还在,其庞大势力并未顷刻瓦解,但丧狗本人和他直接掌控的地盘、人手,却是实打实地折了大半,再也难复往日气焰。原本依附于他的那些人,更是人心浮动,各寻出路。
“天雷刺青”店内,气氛却并未因此而轻松多少。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高压后的余悸和新一轮的紧绷。昭思语坐在她的工位上,尽量专注于眼前的单据,但偶尔抬头时,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惶,脸色也比往日苍白几分。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这样就能远离那些纷争。
杜十四手上的纱布拆了,留下几道狰狞结痂的疤痕,盘踞在他指骨分明的手上。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的东西却更沉了,像深潭,表面平静,底下却潜藏着亟待宣泄的漩涡。那晚在塑料厂下令点火时的果决和面对围堵时的狠辣,仿佛将他体内某种开关彻底打开了,但他依旧习惯性地将自己隐在角落,用沉默包裹着一切。
石龙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和审视,少了最初纯粹的轻视。他偶尔会下意识地瞥向杜十四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似乎在重新掂量这个沉默少年的狠劲和潜力。但要让这条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立刻心服口服,还为时过早。
王启明则对杜十四多了几分明显的讨好和紧张,汇报情况时语气都恭敬了不少:“十…十四哥,丧狗最后出现嘅信号…喺大良那边嘅一个旧城区消失了,估计系躲去咗边个情妇或者老亲信屋企。(十…十四哥,丧狗最后出现的信号…在大良那边的一个旧城区消失了,估计是躲去了哪个情妇或者老亲信家里。)”
杜十四正拿着一块软布,低头仔细擦拭着工具架上的一排排针嘴,闻言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了看王启明,声音平静:“继续盯。”
他的反应算不上热络,甚至有些冷淡,但那份沉静却让王启明不由自主地更加小心:“是!”
陈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依旧平静地雕刻着他手中那块黑檀木,木屑簌簌落下。他偶尔会抬眼,目光在杜十四身上停留片刻,像是在观察一块正在被烈火和锤锻共同塑造的顽铁。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店内的低气压似乎比天气更令人窒息。
突然,店门被猛地推开,撞得风铃一阵乱响!
一个浑身湿透、满脸惊惶的男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竟是多日不见的李志荣!他比上次来时更加狼狈,西装皱巴巴地沾满泥水,头发黏在额头上,一进门就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朝着陈墨的方向哭嚎:
“墨哥!墨哥救命啊!丧…丧狗个扑街!佢揾到我!佢要杀我灭口啊!(墨哥!墨哥救命啊!丧…丧狗那个混蛋!他找到我了!他要杀我灭口啊!)”
店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陈墨放下刻刀,微微皱眉。石龙豁然起身,一脸不耐。王启明吓得缩了缩脖子。昭思语也受惊地抬起头,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杜十四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瞬间刺向瘫在地上的李志荣。
“讲清楚。(说清楚。)”陈墨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志荣吓得语无伦次,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佢…佢知道我之前帮天雷…指认咗火屎…佢觉得系我害佢变成咁!刚才…刚才喺我厂门口!佢带住两个人!拎住刀!话要攞我条命!我…我系后门搏命跑出唻嘎!(他…他知道我之前帮天雷…指认了火屎…他觉得是我害他变成这样!刚才…刚才在我厂门口!他带着两个人!拿着刀!说要我的命!我…我是从后门拼命跑出来的!)”
他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恐怖情景,浑身筛糠般抖起来:“墨哥!你救救我!而家只有你保得住我!丧狗已经疯嘎啦!佢咩都做得出!(墨哥!你救救我!现在只有你保得住我!丧狗已经疯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丧狗果然成了疯狗。不敢直接来找“天雷”的麻烦,却将最后一口毒牙咬向了在他看来最好捏的软柿子——李志荣。
杜十四放下软布,站直了身体,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起来。他没看李志荣,而是将目光投向陈墨,带着请示的意味。他虽然内心戾气翻涌,但对陈墨的尊重和服从,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陈墨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店内,最后落在杜十四身上:“十四,你点睇?(十四,你怎么看?)”
这是将决定权交给了他,也是一种考验。
杜十四眼神冰冷,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佢自己惹嘅手尾。(他自己惹的麻烦。)” 这话点出了根源,也表明了他不愿无止境替人擦屁股的态度,但他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等待陈墨的最终决断。
李志荣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向杜十四想求情:“十四哥!唔好啊!求下你…”(十四哥!不要啊!求求你…)
陈墨却缓缓开口,话是对杜十四说的,却定了性:“佢挂住天雷个朵。(他打着天雷的名号。)”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重逾千斤。李志荣投靠了“天雷”,外界便会认为他是“天雷”的人。动他,就是在挑衅“天雷”的威信。尤其是刚刚立威之后,无数双眼睛看着,若连挂了号的人都护不住,之前的雷霆手段就成了笑话。
杜十四瞬间明白了陈墨的意思。他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那不是对李志荣的,而是对丧狗这种阴魂不散、不断挑战底线行为的极度不耐烦和暴怒。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躁动的杀意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冷硬:“地址。”
李志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报出了一个位于大良老城区的地址,正是王启明之前追踪到信号消失的区域附近的一个老旧单元楼。
“启明,睇住铺头。(启明,看着店。)”陈墨淡淡吩咐了一句。
“知道,师父!”王启明应道。
杜十四得到明确的指令,不再多言,转身就朝着店后走去,那里停着他们的车。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被授权的决断。
王启明紧张地看着杜十四的背影。
陈墨重新拿起刻刀,补充了一句:“阿明,睇实周围动静,有乜唔对路,即刻讲。(阿明,盯紧周围动静,有什么不对,立刻说。)”
“是!师父!”
杜十四发动汽车引擎的低沉轰鸣声从后院传来,很快远去,消失在沉闷的雨雾中。
店内一时间只剩下李志荣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陈墨雕刻木头的细微沙沙声。
昭思语站在柜台后,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那里的皮肤似乎又隐隐发热,那枚彼岸花纹身像活了一样,在她冰冷的皮肤下微微搏动。她看着杜十四消失的方向,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绊感,缠绕在一起。
他去了。 像一把终于被准许出鞘的利刃,去执行清剿的命令。
这一次,带着“天雷”的意志,也带着他自己被不断挑衅后累积的冰冷怒火。
雨,越下越大了。 冲刷着佛山的街道,似乎想洗净一切污浊与血腥。
但有些东西,是雨水永远洗不掉的。
比如恨。 比如怒。 比如那悄然滋生、在血与火中扭曲生长的、谁也无法预料的…羁绊。
杜十四能找到丧狗吗? 那条彻底疯狂的丧家之犬,在绝境中又会布置怎样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