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槎西区,废弃的“永利”纺织厂片区。夜色在这里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质感——浓稠、死寂、被工业废墟的庞大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锈蚀的钢铁骨架刺向灰紫色的天空,残破的厂房像一头头匍匐的巨兽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尘埃、霉烂织物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片区边缘一条荒废的辅路旁,熄了火,像一块融入夜色的礁石。
车内,陈墨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来自林雪的加密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个坐标和两个词:“确认。东南角。两只狗(两看守)。”
陈墨扫了一眼,将屏幕熄灭。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杜十四。
杜十四也看到了那条信息。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到眼白的眸子,骤然缩紧,如同锁定猎物的夜行动物。他手上缠绕的布条缝隙里,似乎又有新鲜的血液微微渗出,但他浑然未觉。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杀意,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等石龙带人过来,形成合围。”陈墨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最优战术方案,“阿雪而家正尝试切入可能存在嘅内部监控,获取更精确嘅位置。(阿雪正在尝试切入可能存在的内部监控,获取更精确位置。)”
这是最稳妥、伤亡最小的方案。
然而,杜十四却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头,看向陈墨,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墨哥,等唔切了。”(墨哥,等不及了。)
每多等一秒钟,那个女人可能遭遇的恐惧和危险就多一分。那些杂碎会做什么?他不敢细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玻璃渣,刺痛着他的肺腑和神经。合围?稳妥?那是以她的每分每秒煎熬为代价!
他不能再等。一秒钟都不能。
陈墨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反对。昏暗的光线下,他能看到杜十四眼中那簇疯狂燃烧却又被强行冰封的火焰,那是一种将自身安危彻底置之度外的、纯粹的营救意志,甚至…带着一丝同归于尽的毁灭倾向。
这种状态下的杜十四,是一把最锋利的刀,但也最容易折断。
短暂的权衡只在瞬息。
陈墨几不可察地颔首,吐出一个字:“去。”
没有多余的叮嘱,没有战术布置。只有一个字,赋予了孤狼闯入敌阵的许可。
杜十四猛地推开车门,像一道离弦的箭,瞬间融入厂区边缘浓重的黑暗之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陈墨坐在车内,目光透过车窗,追随着那道迅速消失在山峦般废墟间的清瘦背影,眼神深邃难测。他拿起通讯器:“阿雪,十四单拖入去。优先帮佢引路同扫场。石龙,嗱嗱临,直接系东南角包抄。(雪,十四已独自入阵。优先为他提供路径指引和障碍清除。石龙,加快速度,直接向东南角压缩。)”
“收到。” “明白!”
杜十四在废墟间急速穿行。他的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狸猫,却又充满了绷紧的力量感。脚下是破碎的砖石和纠缠的废弃线缆,但他总能精准地找到落点,无声无息。夜风刮过空旷的厂房,发出呜呜的怪响,完美地掩盖了他微弱的动静。
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声之外的一切异响,鼻子分辨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
林雪的信息通过他耳内的骨传导耳机传来,声音冷静得像机器:“前面五十米(前方五十米),左转,烂墙(沿断裂墙体)前进。热源信号两个,系(在)你十点钟方向,约三十米,旧锅炉房外侧。”
杜十四立刻改变方向,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断裂墙体移动。空气中开始隐约传来男人低低的交谈声和打火机啪嗒的声响。
他放缓速度,如同融化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一堵半塌的砖墙后,缓缓探出视线。
前方不远处,一栋低矮的、布满铁锈的锅炉房外侧,两个男人正靠在墙上抽烟。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其中一个身材壮硕,歪戴着帽子,另一个瘦些,正不耐烦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叼,要我哋喺度喂蚊,班友就喺里面叹世界…”(操,要我们在这里喂蚊子,那帮家伙就在里面享受…)壮硕男人抱怨道。
“少讲两句啦,做完呢单野分钱咪一样爽…(少说两句啦,做完这一单分钱一样爽…)”瘦子嘟囔着。
就是这里!
杜十四的目光瞬间冰寒刺骨!所有的焦躁、愤怒、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纯粹、最冰冷的杀戮指令!
他没有丝毫犹豫。
像一道蓄势已久的黑色闪电,他从墙后暴掠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三十米的距离,瞬息即至!
那两个男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阵恶风扑面!杜十四的目标首先是那个壮硕男人——威胁更大!
他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扣向对方持烟的右手手腕,猛地反向一掰!同时右臂曲起,坚硬如铁的肘尖带着全身冲刺的重量,狠狠撞向对方的喉结!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微却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壮硕男人的抱怨声戛然而止,眼睛猛地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旁边的瘦子直到同伴倒下,才惊骇地张开嘴,试图呼喊,同时手忙脚乱地去摸别在后腰的砍刀!
但杜十四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解决掉第一个的瞬间,他的身体借助撞击的反作用力顺势旋转,右腿如同钢鞭般凌厉扫出,狠狠踢在瘦子刚刚摸到刀柄的手上!
“啊!”瘦子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砍刀当啷落地!
杜十四的扫腿落地毫无停顿,另一条腿如同装了弹簧般猛地蹬地,整个人合身撞入瘦子怀中!同时,之前掰断壮硕男人手腕的左手已然收回,并指如刀,狠辣无比地戳向瘦子的颈侧动脉!
瘦子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撞得他眼前发黑,紧接着颈侧传来一阵剧痛和窒息感,所有力量瞬间被抽空,意识迅速陷入黑暗,一声没吭就瘫软下去。
从暴起到两人彻底失去声息,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快!准!狠!
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简洁、最致命的杀戮艺术!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落在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以求在最短时间内彻底瓦解对方的反抗能力!
杜十四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那压抑到极致后瞬间爆发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他垂眸扫了一眼地上两个如同破麻袋般的身体,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清理了两只挡路的虫子。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一缕尘土,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蹲下身,在其中一人身上摸索了一下,找出了一把普通的弹簧刀,比他那把匕首差得多,但聊胜于无。他将其揣进口袋。
骨传导耳机里,林雪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对他的高效清理毫不意外:“干净。入口系你正前方锅炉房侧门,内部结构复杂,小心。热源信号开始郁(移动),可能收到风(疑似被惊动)。”
收到风?(被惊动了?)
杜十四抬起头,看向那扇如同巨兽口般黑洞洞的侧门,里面传来隐约的、杂乱脚步声的回音。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深,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弧度。
惊动了更好。
他正愁,找不到足够的发泄对象。
孤狼咧开獠牙,无声地步入了黑暗的巢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