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那句“接佢翻嚟”(接她回来),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强行截断了杜十四那即将焚毁一切的狂暴怒焰。但闸门之后,并非平息,而是更深、更沉、更危险的暗流。杜十四周身那实质般的杀气并未消散,只是被极度压缩、凝练,从他赤红的双眼、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依旧滴着血的拳头中,丝丝缕缕地渗漏出来,让店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
他不再嘶吼,不再挣扎,只是站在原地,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拉风箱般的、令人心悸的嘶哑声。那双眼睛里的血色稍褪,却沉淀为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黑色,像是暴风雨过后最深沉的夜,酝酿着毁灭性的雷霆。
石龙看着杜十四这副模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收起了所有不耐和轻慢。他知道,此刻的杜十四,比刚才那个抡拳砸墙的疯兽更可怕百倍。
陈墨不再看杜十四,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决定许多人生死的对话从未发生。他转向依旧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王启明,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指令:
“阿明。”
王启明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脸色惨白,嘴唇还在哆嗦:“师…师父…”
“启动‘堤坝’所有剩余监控节点权限,调用市政、交管、沿线所有商铺民用摄像头,以店铺为中心,辐射三公里,回溯昭小姐离开后所有时段。”陈墨语速平稳,指令清晰得如同手术刀,“重点筛查无牌、套牌面包车及可疑车辆移动轨迹。数据实时同步俾阿雪。”(数据实时同步给阿雪。)
“收…收到!”王启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回电脑前,手指虽然还在颤抖,却以惊人的速度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屏幕上的代码窗口疯狂弹出、刷新。此刻,技术是他唯一的赎罪方式,也是他唯一的铠甲。
“石龙。”陈墨目光转向。
“系到!(在!)”石龙挺直腰板,脸上所有躁动都被一种罕见的肃杀取代。
“放晒你所有针出去。重点系佛山市内所有同‘洪盛’有关联嘅货仓、废车场、地下赌档、甚至系啲见唔到光嘅炮房。尤其系张槎、罗村、乐从呢几个‘洪盛’传统势力范围。”陈墨的眼神锐利如刀,“我要知道,边度有唔寻常嘅动静,边度多咗生面口,边度突然加强咗睇场。”(动用你所有线下眼线,撒出去。重点是佛山市内所有同‘洪盛’有关联的货仓、废车场、地下赌档、甚至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小旅馆。尤其是张槎、罗村、乐从这几个‘洪盛’传统势力范围。我要知道,哪里有不寻常的动静,哪里多了生面孔,哪里突然加强了看守。)
“明白!我即刻去call人!(我马上去找人)”石龙重重点头,立刻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开始飞快地拨打电话,语气凶狠而急促。
店内瞬间变成了一个高效而冰冷的战时指挥部。键盘急促的敲击声,石龙压抑的指令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大的搜索网络,以“天雷刺青”为中心,急速向整个佛山蔓延开去。
陈墨最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杜十四。
杜十四也正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等待指令的冰冷专注。他手上的血还在流,但他似乎毫无察觉。
“十四,”陈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最终的决断,“你跟住我。(你跟着我)”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
“去‘拜会’几位,‘专门做嘢(专门处理脏活)’嘅(的)朋友。”
“拜会”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煞气。
杜十四的瞳孔微微收缩,瞬间明白了陈墨的意思。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直插源头——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专门为人提供“特殊服务”(比如绑票、藏人、运输)的边缘人物。这些人,往往是比“洪盛”那种社团更难缠、也更危险的地头蛇,但他们掌握着这座城市最阴暗角落的脉搏。
这是刀尖上的舞蹈,是与虎谋皮。
但也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杜十四没有任何犹豫,重重一点头:“系!”(是!)
陈墨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里间。片刻后,他走了出来,手上什么也没拿,但杜十四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内敛的、却足以致命的危险气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
陈墨走到店门口,脚步未停,只淡淡丢下一句:
“睇实铺头。”(看好店。)
这话是对王启明和正在打电话的石龙说的。
然后,他推开门,步入了门外渐沉的暮色之中。
杜十四毫不犹豫,迈步跟上。他的脚步稳定而无声,背脊挺直,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只剩下狩猎前的绝对冷静和…隐藏在冰冷之下的、亟待喷发的熔岩。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迅速消失在普澜路熙攘的人流车流之中。
他们看似步伐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低气压,所过之处,周遭的喧嚣似乎都下意识地减弱了几分。
店内,王启明疯狂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 石龙对着电话低吼着,调动着这座城市阴影中的无数眼线。 而店外,一场由墨爷亲自带领的、直插黑暗心脏的“拜会”,已然开始。
天雷,已然启动。
真正的雷霆,从不显露于云端,却注定将震撼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