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明消失在门帘后,那惊心动魄的图腾带来的灼热感却仍炙烤着杜十四的神经。他僵立在货架阴影里,像被无形的雷击中,内里早已天翻地覆。耳边是自己失控的心跳,咚咚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去够那个刚刚惊鸿一瞥的、骇人又迷人的世界。
他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这店铺——冰冷的器械、浓烈的色料、墙上的画稿、角落的醒狮,还有深沉的陈墨。一切依旧,却已彻底不同。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那条幽暗深渊的坐标,指向力量更诡谲、更磅礴的形态。
“喂!发乜呆啊?”石龙粗嘎的声音像鞭子抽来,打断他的怔忡,“做嘢啊!企喺度等运到吗?”(喂!发什么呆!干活啊!站着等天上掉馅饼吗?)
杜十四猛地回神,垂下眼。“…就快。”声音发紧。左手指根残留的幻痛提醒着他的位置。
“快啲!搬完蒸馏水先准收工!(快点,搬完蒸馏水才可以收工!)”石龙不耐烦地挥手,像是嫌他碍眼。
“…系。(是)”杜十四应道,强迫自己动作。拿起抹布,擦拭光洁的台面,动作机械,心神却仍在那副血肉画卷上盘旋。
王启明…那眼镜,那乱发,那脱线的言语,那副身躯…这几个破碎的意象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无法拼合,只留下更深的震撼与迷雾。他忍不住飞快瞥向陈墨。
陈墨已重新埋首拓片,侧脸静默如深海。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令杜十四敬畏更深。要何等强大的内核,才能如此淡然地将那般造物,赋于那样一个载体?
擦拭间,指尖猝然碰到一小片冰凉金属。他低头,一个极小巧的黑色U盘,无声躺在台面边缘,似从王启明那硕大背包的缝隙滑落。
杜十四手指像触电般缩回!心脏狂擂。
是阿明的。 里面是什么?那些“脚本”、“漏洞”?还是更隐秘、更危险的东西?
那U盘仿佛散发着诱人又致命的热度。一个邪念窜起:拿走它!或许能窥见那世界的更多秘密?
这念头让他口干舌燥。但理智与求生本能尖叫警告:不行!碰了,可能万劫不复!
正当天人交战,指尖微颤时,一只修长、稳定的手伸来,极其自然地将U盘拾起。
是陈墨。他未抬头,目光仍凝于拓片,只如拾起寻常工具般,将U盘置于旁侧带锁抽屉上,继续工作。
无声无息,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杜十四却惊出一身冷汗,背脊湿黏。他猛地低头,用力擦拭桌面,仿佛要擦掉那瞬间的妄念与恐惧。
他再次清醒:在这里,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
……
城市另一端,季华路写字楼。
昭思语坐在工位,屏幕冷光映着她略显憔悴的脸。雨后湿气渗入,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重与惊悸。
她试图聚焦报表,数字却如焦躁蚊蚋,无法入脑。键盘敲击声在安静办公区里显得刺耳。
离开“天雷”已两日,身体安全了,但那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感觉,如影随形。夜惊昼惧,那些画面——陈墨的平静、石龙的凶悍、少年警惕的眼——已刻入骨髓。
更如鲠在喉的,是工作。那噩梦开端“迅达物流”项目,仍粘在她手上。
“思语,‘迅达’第二批货损耗数据传了吗?客户又催了。”李经理声音从隔断传来,带着不易察的催促。
昭思语心一紧。“……还没,早上催了,没回。”她尽力平稳声线。
“怎么搞的?”李经理脚步声近,眉头蹙起,“不是都说解决了?答应配合就这效率?”
“我…不知道。”昭思语指节蜷缩,“接口人电话难通,邮件回得慢,态度…有点敷衍。”她小心措辞,咽下恐惧。
“敷衍?”李经理音调扬起,“采购部可说他们态度好得很!还主动降价!思语,你沟通没问题吧?这项目拖不起!”
委屈与无力猛地涌上。沟通?难道要她再闯一次那可怕工业区,面对那些纹身恶汉?
“李经理,我……”她张口,却在对方面公事公办、隐含质疑的目光中哑然。不能说。无人会信。只会觉得她无能。
“好了,”李经理不耐摆手,“再催紧点!语气强硬些!我们是甲方!下班前我要看到数据!”话音落,高跟鞋声渐远。
昭思语瘫坐,浑身乏力。强硬?拿什么强硬?每次拨通“迅达”电话,听到那油滑含威胁的声音,肮脏小巷、冰冷眼神、雨夜奔逃的记忆便呼啸而至!
她像坠入无形蛛网,越挣越紧。一边是正常世界的规则压力,一边是深不见底、欲噬人的黑暗阴影。两者因“迅达”诡异交织,将她困死中央!
烦躁抓起手机,指尖在一个号码上徘徊——“天雷刺青”。
那地方,那些人,是救赎,更是更深恐惧的源头。找他们?不!她再不想沾惹半分!
可是……心底微弱声音问:他们能逼“迅达”服软,能否…让他们乖乖交数据?这念头骇住她自己,荒谬又恐怖!请黑社会催报表?
她猛地锁屏,像烫手般扔开手机!“啪”的一声引来侧目。
深呼吸,强逼冷静。不能乱。不能再惹麻烦。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迅达”只是效率低下。再催催就好。
抱着侥幸,她咬牙重拨“迅达”负责人电话。
“嘟…嘟…”声敲打神经。
就在以为又将无人接听时,电话突兀接通!
传来的却非负责人油滑嗓音,而是一个更年轻、轻浮的男声,背景嘈杂,麻将碰撞声、笑骂声模糊传来。
“喂?边位啊?”(喂?哪位?)
昭思语一愣:“您好,找刘经理,关于我们公司那批货……”
“哦,刘经理?”对方打断,满不在乎,“佢?佢而家唔得闲听电话喔,有乜同我讲啦。”(他?他现在没空听电话哦,有什么跟我说吧。)
“请问您是?”
“我?佢细佬咯。”对方笑嘻嘻,背景有人喊“碰!”,他扭头应“等阵!”,又对话筒道,“靓女,有乜急事啊?唔系好紧要就迟啲打嚟啦,开紧台,好忙。”(我?他弟弟咯。美女,有什么急事?不是很重要就晚点打来,在打麻将,很忙。)
荒谬与愤怒窜起!打麻将?没空?这就是“全力配合”?
她指节发颤,声音骤冷:“麻烦转告刘经理,今天下班前再不传数据,我们将按合同追究违约责任,并永久终止合作!”
电话那头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夹杂着嘲弄。
“哈哈哈!追究?终止合作?靓女,你讲笑啊?”声音充满轻蔑,“你知唔知我哋同边个做嘢啊?吓鬼咩?”(哈哈哈!追究?终止合作?美女,你开玩笑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在跟谁干活啊?吓唬谁啊?)
“你……”昭思语气得脸色煞白。
“得啦!收线啦!阻住发财!”对方不耐打断,语调骤阴,“仲有啊,靓女,奉劝你句,有些数,唔该追就唔好追咁紧,知得多,对你冇着数。明未?”(行啦!挂啦!妨碍发财!还有啊,美女,奉劝你句,有些帐,不该追就别追那么紧,知道得多,对你没好处。明白没?)
咔嗒。忙音冰冷灌入耳膜。
她持手机僵坐,血液瞬间冰封。
不是敷衍。 不是低效。 是赤裸裸的、有恃无恐的威胁!
“同边个做嘢?” “有些数唔该追…” “知得多冇着数…”(“知不知道我们在跟谁干活啊?”“有些帐不该追…”“知道得多,对你没好处…”)
字句如毒针,扎入耳蜗,刺进脑髓,让她浑身冰冷,止不住战栗。
他们没吓唬她。 他们是认真的。
“迅达”是泥潭!她已陷足,并被黑暗中的手,死死拖住脚踝!
终止合作?追究责任?可笑如呓语。
她该怎么办?
恐惧与孤绝感如冰手再扼咽喉!她下意识再看向手机,看向那既惧又存荒谬希望的号码——
“天雷刺青”。
屏幕骤亮,内部通讯软件弹出采购部同事消息: 「思语,刚“迅达”刘经理主动联系我,说系统故障,数据延迟两天。他还特意问,是不是你们项目部昭小姐催很急?有点怪,你没事吧?」
昭思语盯着消息,一股寒气从脚底猛窜,瞬间冰封全身。
他们不止威胁。 他们还在…打听她!
(第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