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思语手腕上那个倏忽一现的、墨色勾勒的彼岸花纹身,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得杜十四脑海一片空白。那简洁却神韵十足的线条,与陈墨素描本上那幅令他震撼的、属于“Lin”的作品,何其相似!
她怎么会有这个?! 什么时候纹的? 和那个神秘的“Lin”到底有什么关系?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瞬间涌上他的喉咙口,几乎要脱口而出。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目光死死盯住昭思语慌忙拉下袖口的手腕。
他的逼近和骤然锐利的眼神,让刚刚才因获释消息而情绪崩溃的昭思语吓了一跳。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更加用力地将手腕藏到身后,那双还噙着泪水的眼睛里,刚刚消退些许的恐惧和警惕再次疯狂涌现,还夹杂着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惊慌。
“你…你做乜…(你…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未散的哭腔和新的紧张。
杜十四被她这过激的反应惊醒,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刹住脚步,强行压下翻腾的疑问,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所有的探究和震惊,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不能问。至少现在不能。墨哥的“规矩”,石龙警告的眼神,都在提醒他,逾越界限的后果。
“…冇嘢。”他生硬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干巴巴的,“你…执嘢。听早走。”(…没事。你…收拾东西。明早走。)
说完,他不再看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重新背对着她,靠在了门板上,心脏却还在因为那个意外的发现而咚咚狂跳。
休息室内的气氛,刚刚因为可以离开而短暂缓解,此刻又陷入了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沉默和紧张之中。那小小的纹身,像一道无形的沟壑,再次横亘在两人之间。
昭思语惊疑不定地看着杜十四突然冷漠下来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袖口,遮住那个她不愿被任何人看到的印记。那是她不久前,在极度迷茫和痛苦时,做出的一个疯狂决定留下的痕迹…她以为无人知晓,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刻,差点被这个神秘的少年看破。
他刚才的眼神…他是不是认识这个图案?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默默地退回到床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心乱如麻。
这一夜,对两人而言,都变得格外漫长且难熬。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灰白色的天光透过玻璃门渗进店内,驱散了夜的深沉,却带来一种冷清的、了无生气的氛围。
昭思语几乎一夜未眠,眼睛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依旧苍白。她换回了自己那套已经半干、但依旧皱巴巴的家居服外套,将那套灰色的运动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角。她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急于逃离的迫切。
杜十四也同样几乎没有合眼。那个彼岸花纹身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与陈墨素描本上的画稿,与那个神秘的“Lin”,与昭思语惊恐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难解的谜团。他沉默地履行着看守的职责,但心境已然不同。
石龙很早就来了,嘴里叼着烟,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比起昨天的暴躁,多了几分事态平息后的阴沉和不耐烦。他看都没看昭思语一眼,只是粗声粗气地对陈墨说:“师父,车准备好了。送佢返去?”(师父,车准备好了。送她回去?)
陈墨正站在工作台前调弄着几瓶新的色料,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了一下,仿佛这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得到首肯,石龙这才不耐烦地冲昭思语挥挥手:“行啦!唔通等八人大轿抬你啊?”(走啦!难道等八人大轿抬你啊?)
昭思语身体微微一颤,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快步走向门口。经过杜十四身边时,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加快了脚步。
杜十四看着她单薄的、急于逃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也保持了沉默。
石龙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昭思语紧随其后。
就在她即将踏出店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陈墨平静无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出到去,忘记呢度发生过嘅一切。” (出去后,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唔该讲嘅,唔好讲。对你冇好处。” (不该说的,不要说。对你没好处。)
昭思语的背影猛地一僵,停在门口。她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重重地点了点头,肩膀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更加缩紧了一些。然后,她像是怕极了这个地方会再次将她吞噬一般,猛地迈出了门槛,走进了外面清冷潮湿的空气中。
石龙重重地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黑色的SUV引擎发动,很快驶离了普澜路。
店内,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淡淡的女性气息和昨夜未散的紧张感,证明着那个意外来客曾经存在过。
杜十四还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休息室那扇紧闭的门上,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一夜的紧绷突然松懈后,带来的某种不适应的虚脱。那个关于纹身的疑问,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陈墨依旧专注于他手中的色料,仿佛刚才离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快递包裹。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像是看穿了杜十四的心思:
“好奇,会害死猫。”
杜十四猛地一凛,迅速低下头:“…唔敢。”(…不敢。)
陈墨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再看他。
危机,似乎真的暂缓了。
昭思语被送回了她熟悉的、阳光之下的世界。 “天雷刺青”也恢复了它表面的平静和固有的节奏。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见过,就无法当作从未发生。
有些疑问,一旦种下,就会悄然生根发芽。
杜十四开始了他日复一日的杂活和练习,但眼神里,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淀和思索。
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女人惊恐的眼泪,想起她手腕上那个诡异的纹身。
她会真的“忘记”吗? 那个纹身,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天雷刺青”这片深水之下,还隐藏着多少类似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暂时的风平浪静之下,更大的漩涡,或许正在更深的地方,缓缓酝酿。而杜十四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这漩涡的中心,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