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移形的挤压感消失后,一股带着咸腥味、略显潮湿的冷空气瞬间包裹了埃利奥特。他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卢娜稳稳扶住。西里斯则闷哼一声,几乎半跪在地上,脸色比在约克郡时还要难看,魔力核心受损的反噬在连续的空间移动后变得更加剧烈。
他们站在一条狭窄、阴暗的后巷里。两侧是高耸的、用深红色或棕色砖块砌成的排屋墙壁,墙壁上布满潮湿的水渍和斑驳的苔藓,一些窗户被封死,另一些则挂着厚重的、颜色暗淡的窗帘。脚下的石板路湿滑,缝隙里长出顽强的杂草。空气中除了海风的咸味,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煤烟、陈年啤酒以及某种工业金属的气息。这与约克郡开阔的丘陵、石楠花的清香和庄园的整洁有序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拥挤、粗粝,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坚韧感。
“欢迎来到贝尔法斯特,”尼法朵拉·唐克斯压低声音说道,她的头发为了适应环境,变成了与砖墙相近的暗红色,但依旧有几缕不听话地闪着粉色光泽,“这边走,快。”
她领着他们迅速穿过迷宫般的后巷,偶尔警惕地回头张望。这里的建筑密度极高,街道狭窄,给人一种压抑之感。埃利奥特注意到,许多建筑的墙壁上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涂鸦痕迹,有些是政治口号,有些则只是无意义的色彩涂抹,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复杂而沉重的过去。与英格兰那种往往带着田园诗意或古典优雅的城镇氛围截然不同,贝尔法斯特透着一股工业城市的硬朗和某种隐而未发的紧张。
他们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漆成黑色的门前停下。门牌号已经模糊不清。唐克斯没有用钥匙,而是抽出魔杖,在门板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七下。门板上一块原本看似木纹的地方悄然滑开,露出一只如同黄铜蜜蜂般的机械眼睛,扫描了唐克斯和她身后的几人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进来。”唐克斯率先侧身而入。
门内并非直接是房间,而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更加阴暗的短走廊,尽头是另一扇看起来更厚实的木门。当身后的外门关上时,埃利奥特感到一股强大的屏蔽魔法如同水波般拂过他的身体,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窥探。这是一种远比伯纳德庄园那种依靠物理和简单魔法警戒要高级得多的防护。
唐克斯打开内门,眼前豁然开朗。
安全屋的内部与它其貌不扬的外表大相径庭。这里空间宽敞,挑高很高,原本可能是一个仓库或者工厂车间的一部分,被巧妙地改造过。墙壁被粉刷成温暖的米黄色,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吸收了一切脚步声。客厅区域摆放着几张看起来舒适但款式老旧的沙发和扶手椅,一个壁炉里跳跃着真正的、令人安心的火焰——显然是连接了飞路网,但经过了严格的加密和监控。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从魔法史到麻瓜的机械工程手册,杂乱却充满生活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旧书页的味道,以及一丝……火药味?
一个身影从厨房方向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矮矮胖胖、头发花白卷曲的老女巫,系着一条印着古怪扭曲图案的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正在削皮的土豆刀。她有一双极其锐利的蓝眼睛,像两粒嵌入面团里的蓝宝石。
“哦,你们可算到了!”她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北爱尔兰口音,“我是玛吉·奥哈拉(maggie o‘hara),负责照看这个窝点。唐克斯丫头,快扶布莱克先生坐下,他看起来快散架了!你们两个小家伙,随便坐,别拘束,当自己家一样,虽然这地方不怎么样。”她语速极快,动作麻利,给人一种风风火火的可靠感。
西里斯几乎是被唐克斯和卢娜一起搀扶到一张扶手椅上的,他闭着眼睛,额头布满冷汗,呼吸急促。玛吉立刻放下土豆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水晶瓶,里面装着一种闪烁着金光的粘稠液体。“喝下去,小伙子,”她不由分说地塞到西里斯手里,“自家酿的活力滋补剂,比圣芒戈那些温吞水玩意儿带劲儿多了!对魔力淤伤有奇效。”
西里斯勉强睁开眼,看了一眼那看起来有点可疑的药剂,又看了看玛吉不容置疑的表情,仰头灌了下去。几乎是立刻,他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紧皱的眉头也稍微舒展了一些。“……谢谢。”他沙哑地说。
玛吉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向埃利奥特和卢娜,锐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尤其在埃利奥特苍白的脸色和卢娜手臂上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处停留了一下。“嗯,约克郡的事情我听说了。一帮该下地狱的杂碎!欺负孩子和麻瓜,算什么本事!”她愤愤地啐了一口,然后语气缓和下来,“来了这儿就安全了,孩子们。这地方被邓布利多和老家伙们用各种咒语裹得像铁桶一样,别说食死徒,连只不该进来的苍蝇都飞不进。你们安心住下,养好伤要紧。”
她指了指旁边的房间:“那里是给你们准备的卧室,盥洗室在那边。厨房里随时有吃的,饿了自己拿,跟我客气就是看不起我玛吉·奥哈拉!”她又风风火火地转回厨房,继续和那些土豆“搏斗”去了。
唐克斯松了口气,对埃利奥特和卢娜解释道:“玛吉是本地人,丈夫以前是船厂的,在以前的‘动荡时期’(the troubles)保护过不少被卷入冲突的巫师和麻瓜。她熟悉这座城市的一切明暗角落,人脉也广,有她在,我们消息灵通很多。”
埃利奥特和卢娜被安排在同一间宽敞的客房里,里面摆着两张单人床,显然是考虑到他们的情况。房间窗户被施了强大的混淆咒和屏蔽咒,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对面建筑的屋顶,但从外面看,这里只是一堵斑驳的空白墙壁。
安顿下来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埃利奥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或许是安全感使然,或许是玛吉的活力滋补剂(她也强迫埃利奥特喝了一小杯)起了作用,噩梦没有来袭。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贝尔法斯特的安全屋里逐渐适应。玛吉的厨艺带着浓郁的爱尔兰风味,炖菜、土豆的各种做法以及她自称能“驱寒壮胆”的浓茶,以一种粗犷而温暖的方式滋养着他们。西里斯在玛吉的特效药和静养下,伤势稳定下来,虽然魔力核心的问题非一日之功,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
埃利奥特的身体继续缓慢恢复。贝尔法斯特的气候不如约克郡干爽,时常阴雨连绵,带着海风的湿冷,这对他的关节有些影响,但也在某种程度上锤炼着他的耐力。他坚持每天进行温和的康复训练,并在卢娜的陪伴下,在安全的室内尝试更稳定地引导魔力。云杉木魔杖依旧沉重,但他开始更清晰地感受到独角兽毛杖芯传递来的、那种纯净而坚韧的魔力波动,它在回应他逐渐坚定的意志。
一天清晨,玛吉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份刚送到的《预言家日报》,脸色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快意。
“孩子们,快来看!出大事了!”她将报纸摊在客厅的桌子上。
头版头条用加粗的字体赫然写着:
《麻瓜高级联络官伯纳德·伍利爵士严正谴责魔法部严重失职与系统性谎言》
副标题:就约克郡石溪村袭击事件发表公开声明,指控福吉政府“纵容谋杀”、“背叛信任”,宣布暂停一切官方联络渠道,麻瓜政府将采取“一切必要手段”自卫。
埃利奥特、卢娜和西里斯立刻围了过去。唐克斯也从她的房间里钻了出来,头发因为刚睡醒而乱糟糟地变成了亮黄色。
文章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伯纳德爵士显然动用了巨大的影响力,甚至可能施加了某种压力,才让这份与他以往风格大相径庭、措辞极其严厉的声明得以在《预言家日报》——这个一直充当福吉政府传声筒的报纸——上全文刊登。
声明开篇便直接回顾了石溪村袭击事件,用冷静而精确的语言描述了袭击造成的麻瓜伤亡和财产损失,并明确指出袭击者使用了“超出麻瓜认知范畴的武器和能力”,直指黑巫师。他严厉质问魔法部,为何在接到最高优先级警报后,负责麻瓜保护的傲罗办公室反应迟缓,乃至毫无作为?为何在事件发生后,魔法部试图将此事定性为“普通刑事案件”并封锁消息?
“……这种系统性、制度性的否认与掩盖,不仅是对死者及其家属的二次伤害,更是对魔法部自身成立基石——《国际保密法》所规定的、保护麻瓜免受魔法威胁之核心责任的公然背叛!”伯纳德的声明中如此写道,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沉重的耳光,扇在福吉和其支持者的脸上。
他进一步指出,此次事件并非孤立,而是与“近期英国魔法界内部某些势力刻意营造的信息迷雾、打压异见、拒绝承认真相的行径”密切相关。他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伏地魔,但“不可言说之人归来”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字里行间。
声明的最后部分,伯纳德爵士代表他所属的麻瓜政府跨维度协调部门(他首次在魔法界公开提及这个机构),宣布:
“鉴于魔法部现任领导层已证明无法履行其最基本的职责,且其公信力已彻底破产,我方决定,立即暂停与魔法部的一切正式联络与合作渠道。直至魔法部展现出承担责任的诚意、采取有效措施应对明确存在的威胁、并恢复信息透明度为止。”
“同时,我方有责任和义务保护本国公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从即日起,我们将动用一切可用的资源和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加强特定区域的监控、提升应急反应能力、以及与……其他愿意秉持真相与正义原则的魔法界人士进行非官方合作,以应对日益严峻的跨维度安全威胁。我们绝不会再将民众的安全,寄托于一个选择蒙住双眼的机构之上。”
这篇声明,如同一块投入已经浑浊不堪的池塘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它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的控诉,更是一个拥有相当资源和影响力的麻瓜权力核心,对魔法部官方政策的公开、彻底的否定和决裂!这在魔法界的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
“干得漂亮!老狐狸……不,老爵士!”西里斯拍了一下桌子,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畅快的笑容,“终于有人指着福吉的鼻子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兼懦夫了!还是在《预言家日报》上!”
唐克斯也兴奋地挥了挥拳头:“这下福吉和乌姆里奇要跳脚了!他们捂不住盖子了!”
果然,在声明的旁边,就是魔法部的官方回应,由魔法部部长康奈利·福吉和高级副部长多洛雷斯·乌姆里奇联合署名。文章充满了他们一贯的腔调——故作镇定、避重就轻、倒打一耙。
福吉声称对石溪村的“悲剧性事件”深感“悲痛”,但坚持认为“尚无确凿证据”表明此事与黑巫师有关,并暗示“不排除某些别有用心者利用此事制造恐慌、破坏稳定”。他赞扬了傲罗办公室的“恪尽职守”,并轻描淡写地表示“响应机制存在可优化的空间”,将严重的失职淡化为技术性问题。
乌姆里奇的部分则更加令人作呕。她用那种甜得发腻、却字字带毒的语气,首先“遗憾”地表示伯纳德爵士“受到了不实信息的误导”,并对他的“过激言论”表示“理解但不认同”。她话锋一转,开始强调《国际保密法》的重要性,暗示伯纳德爵士的声明和麻瓜政府的自主行动“可能危及该法的完整性”,并“敦促麻瓜方面保持冷静与克制,通过既有对话渠道解决问题”,否则“由此产生的一切严重后果将由麻瓜一方承担”。她甚至还阴阳怪气地表示,“某些躲在暗处的势力”,正试图离间魔法部与麻瓜社会的良好关系(?!),呼吁公众不要上当。
这种苍白无力、推卸责任、甚至反咬一口的回应,彻底激怒了所有了解真相的人。
“他们怎么敢?!”埃利奥特感到一阵怒火中烧,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他们眼睁睁看着人们死去,现在反而责怪伯纳德爵士说出了真相?!”
“因为承认错误,就意味着承认伏地魔回来了,意味着他们权力的终结。”西里斯冷冷地说,眼中闪烁着对魔法部官僚体系深刻的厌恶,“他们宁愿拉着所有人一起坠入深渊,也不会放弃手里的那点权力。”
玛吉哼了一声,用围裙擦着手:“福吉那个软蛋,还有那个粉红色的癞蛤蟆(指乌姆里奇),他们在贝尔法斯特可没什么好名声。这里的巫师,经历过太多,早就看透了伦敦那帮老爷们的把戏。”
这篇声明和随之而来的风波,仿佛是一个转折点。它不仅撕裂了魔法部与麻瓜官方最后一点表面合作,也让魔法界内部压抑的愤怒和不安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随后的几天,通过唐克斯和玛吉带来的零星消息,以及凤凰社内部的有限通讯,埃利奥特了解到,伯纳德爵士的声明产生了连锁反应。
麻瓜世界并未因为魔法部的威胁而退缩,反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动起来。在凤凰社成员(如金斯莱、德达洛·迪歌等熟悉麻瓜社会且值得信赖的巫师)的暗中协助和有限引导下——主要是提供关于黑魔法识别、基础防护和食死徒可能攻击模式的信息——麻瓜的军队和特殊警察部队开始了有针对性的动员和准备。
一些偏远的、靠近已知魔法社区或历史上有黑魔法活动记录的地区,开始出现“军事演习”或“反恐训练”的迹象。士兵们配备了经过特殊处理的、据说能对低阶黑魔法生物和某些诅咒产生干扰作用的装备(这些技术的源头,隐约指向了伯纳德爵士的部门和凤凰社的有限技术共享)。重要的基础设施周围,安装了能够探测异常能量波动(粗略对应魔力爆发)的传感器网络。警察部队则开始学习如何识别被夺魂咒控制者的异常行为,以及如何在不使用致命武力的情况下,尽量控制住被黑魔法影响的个体。
这是一种笨拙的、处于摸索阶段的应对,与巫师的魔法力量相比显得如此原始。但它代表了一种决心,一种不再将自身安全寄托于他人、尤其是不可靠之人的决心。麻瓜世界,这个一直被魔法界视为需要被保护、甚至被蒙蔽的“弱势”一方,正在以一种沉默而坚决的姿态,拿起自己的武器,直面来自魔法世界的黑暗威胁。
埃利奥特站在安全屋那扇被魔法伪装的窗户前,望着窗外贝尔法斯特铅灰色的天空下,那些坚韧矗立的红砖建筑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巨型起重机轮廓。这里没有霍格沃茨的古老魔法,没有约克郡的田园诗意,只有一种在逆境中磨砺出的、毫不妥协的生存意志。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魔杖,云杉木的纹理似乎在与这座城市的气息产生某种共鸣。战斗的形态已经改变了,它不再仅仅是巫师之间的较量,而是蔓延到了整个世界的层面。他需要更快地好起来,不仅仅是恢复体力,更要重新掌握力量,为了皮克特,为了所有在黑暗中抗争的人们,也为了这个正在勇敢拿起武器、面对未知恐惧的世界。
贝尔法斯特的壁垒,不仅仅是一座安全屋,更是一种象征。它代表着在官方失序的情况下,抗争者们在边缘地带建立的据点,以及不同世界的人们,在共同威胁面前,开始艰难而必要的携手。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沉默已经被打破,壁垒正在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