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额角渗出点点细汗,梼杌印,或者说天衡印,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印刻在自己左臂之上。
它是交换,起源于一个承诺,就像慕忆曦曾经说的那样,它除了带给人力量外还有着辅助灵识修行的效果。
但如今它也是“异端”的罪证。
它在九神统治的疆域里被称为“魔神印”,如果说黑发黑瞳的“不祥”只是难以被世人接受,那么拥有天衡印则是彻彻底底“异端”铁证。
这样的人是当今世上所有国家的共同敌人,是异端审判局猎杀的对象,是九神信徒对立的存在!
“就算这样,你也不杀了我?”
白煜脸色愈发苍白,抬眼看向许楠,语气没有太多波澜。
这是自己的选择,后悔吗?不,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白煜仍会这样选择。
不祥又如何,异端又如何?
“你不是自愿的,对吗?”
许楠手抚摸过白煜左臂上黯淡无光的梼杌印,轻声道。
白煜笑了一声,
“不是,我是自愿的。”
“为什么呢?”许楠似有些不解,“我能感觉到的,学长,你的灵识很纯粹,并没有其他邪神的侵染,你并没有依靠这个东西的。”
她看着那个狰狞的凶兽印记,脸上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身为根脉与枯荣之神的代行者,她对天衡印的气息有着生来的抵触。
“就算你是那些人口中所谓的‘不祥’但那终归是一个传说啊,以学长的天赋总会被神明选中的。”
许楠不知道的是,她其实说对了,在那个雷声轰鸣的夏夜,那位根脉与枯荣之神,塞莱妮娅·维多纳尔曾经短暂的降临,只不过被灵夭夭捷足先登罢了。
“为什么非得信仰九神呢?许小姐。”
白煜轻轻开口,像是询问,可却没有带着疑惑的意思。
许楠一怔,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似乎是不可理喻,不信仰九神?为什么不信仰?就算不为了所谓“神选”,只是有精神依靠也是好的啊。
更何况,九神并非虚无缥缈,祂们拯救过这个世界,即使到了现在,祂们仍在天外,注视着凡尘。
就单单是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亵渎。
但许楠没有着急反驳,反而是认真的想了想,随后开口道,
“为什么不呢?人是贪婪的,人有欲望,更会为了欲望不择手段去行动,我读过旧时代残留的文献,他们说‘人性本恶’,但九神都在引人向善。”
“相反,黄昏判庭的那些人在做什么呢?学长,他们想杀我,就因为我是我神的代行者,他们袭击缇娅,又害死了多少人。”
许楠小脸终于带上不悦,
“你看到那把剑了吧?若不是教皇大人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呢?信仰无错,那那些艾瑟兰的民众就有错吗?”
艾瑟兰的民众没错,许楠和白煜都知道,在那些普通人眼里,黄昏判庭是灾难的罪魁祸首,甚至黄昏判庭都知道这一点,才会任由那位教皇借此机会突破。
九神统治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习惯了九大教会的存在,不仅如此,九神的神选者们还是对抗灾厄绝对主力,在边境战场上无数神选者长期在外镇守人类界域。
是的,教会扩张之间的确会有争端,艾瑟兰与诺森兰的战争有这一原因在,但是在这场战争之前,九神教会庇佑下数百年的和平就是虚假的吗?
甚至,教会之间还有着一个禁忌,教会不能治国,在这个铁律之下,教会和教会之间或许有摩擦,但永远不会彻底对立。
白煜沉默了,就连目光都有些低沉。
许楠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她在白煜的身上感受到了孤寂,比曾经的自己更深的孤寂。
许楠看着他,白煜仍坐在那个椅子之上,却像坐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
许楠慢慢走到白煜的身后,轻轻从后面搂住白煜,她的脑袋靠在白煜肩头,少女的声音在男子耳边响起。
“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少女闭上眼,轻轻嗅着男子的气息,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甚至能让许楠忽略他身上的血腥味。
但许楠还是眉头微皱,她在他身上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不知怎么,许楠不喜欢这个味道。
是谁?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白煜缓缓抬眸,他没去理会少女的动作,甚至忘却了胸口处的伤口,在他眼中,已经有了一种别的东西,那是股前所未有的情绪。
它从不于碌碌无为中诞生,它于反抗中复苏,它在绝望的长夜里冉冉升起!
“你去外面看过么?”
白煜问,仍是苍白的面孔,但他的声音已经归于平静。
超越被压制的灵识的平静,超越重伤躯体的平静。
“什么?”
“他们跪着,他们都跪着。”
“那又怎么样?”
许楠不理解。
那有着心渊途径领域的作用,有着灵阵的作用,那只是用了凝聚灵识内信仰之力而已。
不仅是环生教皇,几乎每一位教皇突破都需要如此!
那只是跪下罢了。
“凭什么?凭什么要跪?!你也清楚吧?祂们需要的人类的信仰,祂们的力量源头是人类,战争死的是人类,镇守边境的还他妈是人类!”
“人们习惯了教会的存在,但这习惯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哀。人类明明拥有自己的力量,却要永远活在神权的阴影之下,告诉我凭什么?”
数百年的和平,只不过是教会之间维持的脆弱平衡。一旦某个教会势力过大,其他教会就会联合制衡——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吗?
神选者是抗击灾厄的主力,但有人可曾想过,为什么千百年来灾厄从未真正消退?或许正是因为教会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维持这种“平衡”上,而不是真正解决问题。
至于那个“教会不治国”的禁忌——这恰恰是最讽刺的枷锁。教会确实不直接治国,但他们通过控制神选者,通过垄断对抗灾厄的力量,早已把王权变成了傀儡。
艾瑟兰与诺森兰的战争,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人类已经跪了太久了,为什么?!凭什么?!
许楠松开了白煜,她忽然感觉有些恐惧,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能瞥见那平静下的一角。
在那平静之下,正有一种东西,正如火山般爆发!
“凭什么?!为什么?!就因为祂们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许楠,旧时代也有一句话......”
无数情绪喷涌,白煜再也掩饰不住那平静,最后白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霎时,就算是灵阵与神器也再也无法隔绝白煜的气息,天外!无数目光同时锁定某处,
“是他!是他!”
祂们恐惧,祂们战栗。
极北,黄昏判庭的又一次会议才刚结束,跟从前不一样的是,执行官们都有些紧张。
在那议桌的尽头,端坐的一位绝美的白发女子,从未开口,她只是坐在那,但无人能忽略她的存在。
忽然她看向了那个方向。
“我看到了什么......”慕忆曦捂着嘴巴,拍拍一旁虚弱的明渊,“首席大人这是......笑了?!”
星空之中,那无垠星眸微颤,似在回应。
正是这天,在那个有些狭小的房间,白煜终于触及到了新的阶位。
登神长阶。
第七阶。
bz:“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出自《史记·陈涉世家》,为陈胜所说 。其意思是“那些称王侯拜将相的人,天生就是好命、贵种吗。” 这句话是真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