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可以出去了,我很累。”白煜疲惫道。
家?
他的家可不在这个时代。
刘石抬头看他,白煜看上去很正常,可刘石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人的眼底居然还会有这种消沉的情绪。
在他印象里,几年前白煜的眼神是令人害怕的,带着恨意,像一只愤怒的幼兽,这一年多以来,他的眼神却变得渐渐让人捉摸不透,极具掩饰性。
可是这人可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虚弱的表情啊。
“张姨他......”
白煜不再理会,留下一句他愿意呆就呆着吧,接着上床昏昏沉沉的睡去,这一段时间的变故已经耗光了他的心神。
疲惫感涌上心头。
朦胧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岁月,看到那个没有觉醒前世记忆的自己,被同龄人堵在角落里的自己,被按住脑袋呛着水的自己,被张姨拉到阳光下的自己。
院外杨絮如雪,成团掠过青砖灰瓦。风卷着碎絮扑向廊下,有的沾在草叶上打旋,有的撞在纱窗上轻颤,阳光穿过时,像撒了把透明的星子。檐角挂着几缕柔白,忽被雀儿扑棱的翅膀带远,飘进波光粼粼的湖面,惊起一圈圈细碎的银纹。
少年的心里同样照进一丝阳光,可是,初夏飘扬的杨絮终究被盛夏的大雨所代替,雷声轰鸣,不可一世的大雨落下,那些人的身影在雨中渐渐的模糊,只剩少年独自一人留在阴影里。
刘石又待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咚咚声,白煜睁开眼。
“是我。”神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白煜打开虚掩着的门。
那位绿袍神父带着关心的眼光看着他。
“孩子,福利院的事我很伤心。”
“您知道什么吗?关于那场爆炸。”
白煜问,低着眼,看不清表情。
“事实上,我也是刚刚知道。”神父神色变得严肃,
“罪魁祸首是一个异端组织,我原以为他们的目标只能是教会,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一步。”
见白煜低着头,神父又温柔道,
“放心,孩子,我已经派出了教堂内所有的圣婴,很快,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圣婴?那是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的,孩子,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们这样幸运,还有很多人的生命如昙花般脆弱......”
神父脸上透着悲悯,
“好好休息吧,孩子,我会给你个交代的,也会给那些死者一个交代,在此之前你先留在教堂里,相信我,这会是埃斯佩兰萨里现在唯一安全的位置。”
他拍了拍情绪低沉的白煜,又安慰几句后转身离开。
神父走后,白煜消沉的目光重新亮起,他不是只会停留在过去的人,他还有要做的事,怎么可能就这样消沉下去?
神父说的话他自然是不能全信的,在知道神父的目的之前,白煜能给予他的信任极其有限。
“夭夭,你能看出点什么吗?”
“现在你灵识不够强,我在教堂里也不能用神力,所以除非离得很近,我不能分辨出什么,但能确定的是,这老头身上还带着一个神器。”
“神器?这么厉害?”
“只是你们人类就叫神器而已啦,我就发现现在的人啊,只要跟神沾一点边,就喊什么神器啊,什么神选者之类的,那些神哪有这么多时间过来选择啊,赐福啊什么的。”
“他们不会像你一样忙着睡觉吧。”
“你什么意思?”灵夭夭顿时不高兴了,觉得白煜在搞事。
“开玩笑,玩笑。”
“不过,他这个级别的人,还竟然拥有神器,这倒是挺稀奇的。”
“很稀有吗?”
“当然!一个小城上的教堂竟然还会出现神器,又不是大白菜。”
“那你给我整一个呗。”
在白煜看不到的地方,灵夭夭翻了个白眼。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直接送你一套,保你拳打院长脚踢神父...还有,圣婴这个东西又是个什么玩意我反正没听说过,现在的人啊,就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
两人陷入沉默,现在的局面,还真不太好说,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而且仿佛已经置身于这混乱的旋涡之中。
“对啦,夭夭。”半晌,还是白煜开口。
“怎么。”
“谢谢你啊,昨天又救了我一次。”
“哎呀,其实也没啥啦...”灵夭夭声音倒是越来越低,“倒是我,没有什么用,没能救下张姨。”
“这不怪你,这是我的事。”
白煜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灵夭夭忽然道,“你想给她报仇?是吧?”
“嗯,”白煜点点头,“所以,如果我出事你会...”
“我也会死。”灵夭夭道,“当那天我们遇见时,我们就已是共生但是...”
“白煜,”灵夭夭忽然笑了,“我并不畏惧死亡,死亡只是归宿,而至高的意志将会永远传承,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不用因为我束手束脚。”
“你要记住,”那位白发的神明喃喃道,“活着,不是因为怕死而活着,而是因为我们还有着要去做的事。”
“那么你呢?夭夭,你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的记忆被曾经的我封锁,待到你灵识强大到足够让我记忆复苏,我自然会告诉你。”
“但是现在,”灵夭夭认真道,“我的神识告诉我,我想做的就是待在你身旁,所以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况且...”
灵夭夭声音中多了几分俏皮,
“你是不是对我未免也太没信心了?”
“我知道了。”白煜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谢谢你,夭夭。”
白煜真的很感激灵夭夭,从前也是这样,在他几乎就要真的信仰一位神明渴求力量时,也是她告诉自己真正的力量,从不生于屈膝,而生于站立。
仿佛是念随心起,白煜感觉自己的灵识被引动了,下一刻,一抹火光在白煜的右手升起,火焰在他的手中凭空燃烧,却没有伤及自身分毫。
“这是什么?”
这与根脉与枯荣路径无关,这不是在冕神长阶中的神赐能力。
“这是「火」,至高之火,我说过的,我会让你见识何为至高,是你自己忘了。”
灵夭夭平静道。
......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刘石床前的地板上,将刘石的脸分割成斑斓的碎片。他蜷缩在硬板床上,数着第十二次钟声在空荡的教堂里回荡。
自从上个月被神父收养后,这座哥特式建筑就成了他的新家,也是他的囚笼。
对于白煜来说,福利院可能是他不想回去的地方,而对于刘石来说,那是他的家。
他与姐姐从小就在福利院里生活,对那有着很深的感情。
什么声音?
刘石轻轻掀开粗麻毯子,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门外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睡眠一向很好,但今日从白煜那里的消息让他整夜睡不着。
在教堂里,晚间都是他们禁止外出的。
是谁在外面?白煜吗?
不会是......那对兄妹吧?
刘石忽然屏住呼吸,自白煜赢得那次测试后,那对兄妹就变得十分不正常。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眼睛。白煜不在的那天早上,晨祷的钟声响起时,刘石注意到他们的瞳孔会突然收缩,像猫科动物见到强光那样,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绿色。
刘石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橡木门上。走廊尽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过大的拖鞋在石板上摩擦。他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看见三个身影排成一列,梦游般向教堂主殿移动。他们的睡袍下摆沾着暗红色污渍,在月光下像干涸的血迹。
两个身影依稀能分辨的出是那对兄妹,还有一个是谁?
不会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刘石咬住下唇跟了上去。彩绘玻璃投下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变形。
壁画中的圣徒们的眼睛似乎在追随他的移动。前方,一人突然停下,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后扭转,月光下他的眼球完全变成了浑浊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