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城根下放一把火,顾公子,你这可不是请我喝酒,是请我掉脑袋。”
醉仙楼最顶层的雅间内,楚云箫“啪”地一声合拢了玉骨折扇,那双总是带着三分醉意的桃花眼,此刻清明得像两块寒冰,倒映着顾长生平静无波的脸。
窗外,已是深夜。帝都的万家灯火早已熄了大半,只剩下长街上悬挂的风灯,在夜风中摇曳出连绵的光晕,如同一条沉睡的金色长龙。
顾长生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任由那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压下心中翻涌的急切。
“楚老板说笑了,”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在这寂静的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只是需要一点……动静。好让我能去一个平时不太方便去的地方,看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他没有说出“碎心琉璃”的全部秘密,更没有提及系统的惊天解读。面对楚云箫这种在刀尖上舔血为生的情报头子,保留底牌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他只将自己的目的,包装成一个为了更深入理解女帝,从而寻找“第三条路”的合理请求。
这既是真话,也是最好的诱饵。
楚云箫用折扇的顶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那“笃、笃”的声响,不再是上次试探时的从容,而是带着一种快速盘算利弊的急促。他锐利的目光在顾长生脸上逡巡,仿佛要在他那张平静的面具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
“‘不方便去的地方’?”楚云箫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但眼底却毫无笑意,“顾公子,你如今是帝君夫婿,这皇城之内,还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比如,存放着皇室最古老、最核心典籍的‘静尘斋’。”顾长生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静尘斋!
楚云箫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
雅间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烛火的焰心轻轻一跳,将两人脸上变幻的神情拉扯得光怪陆离。
静尘斋,那是皇室禁地中的禁地。据说,那里存放的,并非功法秘籍,而是自初代圣皇以来,所有关于“原罪业力”的原始记录,以及……那场被列为最高禁忌的“天心碎裂之殇”最详尽的卷宗。
那里,是整个帝国秩序的基石,也是它最深的伤疤。
楚云箫死死地盯着顾长生,几息之后,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了然,又带着一丝自嘲的笑。
“我明白了。你想从源头去寻找答案,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他收敛了所有试探,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风险极大。静尘斋的守卫力量,甚至超过了女帝陛下的寝宫。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薪火传承者的直接干预。”
“所以,我需要一场足够大的骚乱,一场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皇城中心挪开的……意外。”顾长生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
楚云箫的目光闪烁,脑中无数条情报和行动方案在疯狂交织、碰撞。他是在评估,评估这场豪赌的胜算,以及顾长生这个“变量”究竟值得“逆火社”下多大的注。
最终,他眼中的精光一定。
“意外,会有的。”楚云箫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深夜的冷风瞬间灌入,吹得他月白色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遥望着皇城东南角的方向,那里是一片凡人与低阶修士混居的区域,防御最为薄弱,也最容易制造混乱。
“半个时辰后,城南‘鱼龙坊’,会发生一场不大不小的‘业力泄露’事故。足够让半个皇城的禁军都疲于奔命。”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顾长生耳中,“为了让场面更好看一些,我会让社里的人,送上一场……盛大的烟火。”
顾长生也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
他顺着楚云箫的目光望去,仿佛已经能看到那片即将被点燃的夜空。
这是“逆火社”的投名状。
也是将他,正式拉入这张反抗天命的棋盘的第一步。
……
半个时辰,不多不少。
当顾长生如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潜伏在距离静尘斋不远处的一座宫殿屋脊上时,远方的夜空,毫无征兆地被一片冲天的火光撕裂了!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龙翻身,从皇城东南角的方向传来。那声音隔着重重宫墙,依旧带着足以让琉璃瓦为之震颤的力量。
紧接着,一朵巨大的、蘑菇状的暗红色火云,在那个方向升腾而起,将半边天幕都映照得如同黄昏。那绝不是普通的火焰,其中夹杂着一股狂暴而混乱的玄气波动,正是业力失控时最典型的特征。
“敌袭!城南鱼龙坊出现业力暴动!”
“快!禁军第三、第五营,立刻前往镇压!”
“传令镇业司!所有当值镇业师,即刻驰援!”
尖锐的警报声和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咆哮声,瞬间划破了皇城的死寂。无数原本潜伏在暗处的禁军甲士,如同被惊动的蚁群,从四面八方涌出,化作一道道钢铁洪流,朝着骚乱的源头狂奔而去。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场“意外”吸引的瞬间——
咻!咻!咻!
数十道颜色各异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尾焰,从鱼龙坊的各个角落冲天而起,在夜空中轰然炸开!
那不是杀伐术法,而是楚云箫口中的“烟火”!
有的炸开,化作一株布满天空的、 weeping willows of emerald fire;有的则如同一只展翅的银色凤凰,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拖着璀璨的银粉划过天际;更有一朵金色的莲花在夜幕中缓缓绽放,光芒柔和,却将整个皇城的轮廓都照得纤毫毕现。
美轮美奂,却又充满了致命的张力!
这一场盛大而诡异的烟火,彻底搅乱了所有人的判断。这究竟是敌袭,还是某个疯子的恶作剧?禁军的指挥系统,出现了刹那的凝滞与混乱。
而这个刹那,对顾长生而言,便是全世界。
他动了。
身影如同一片被夜风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从屋脊上滑下,没有带起一丝声响。他像一道融入了阴影的幽魂,贴着宫墙的根部,朝着那座在混乱中显得愈发孤寂森严的“静尘斋”急速掠去。
原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巡逻路线,此刻已是空空荡荡。所有人的目光与神识,都被那场精心策划的、声光盛宴所吸引。
这是在帝国的绝对心脏上,撕开了一道稍纵即逝的裂痕。
而顾长生,就是那把精准刺入裂痕的、最锋利的匕首。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刺激,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仿佛都盖过了远方的喧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与“逆火社”这样庞大的地下组织合作,究竟能爆发出何等恐怖的能量。
为了曦夜,他必须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游走。
今天,他踏入了黑暗。
但他的目标,是为了抓住那唯一的光。
几个呼吸之间,静尘斋那座通体由黑色巨石砌成、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古朴建筑,已经近在眼前。它就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远古巨兽,沉默着,散发着被岁月与秘密浸透的沉重气息。
顾长生深吸一口气,身形一闪,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外围的院墙,落在了院内。
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身后那扇沉重无比的禁地大门,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发出“吱呀”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听见的声响,无声地向内合拢,隔绝了外面那片由火焰与烟火交织的喧嚣世界。
他被彻底关了进去。
一股比碎心渊底部更古老、更沉重的气息,从禁地的深处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尘封了万年的腐朽味道。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片黑暗中沉睡。
等待着,被他这位不速之客……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