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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哀鸣穿透了数据的屏障,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沈昭岐的感知深处。

他猛地睁开眼,从颠簸的农用三轮车上坐直了身子。

空气中弥漫着柑橘腐烂后病态的甜腻,与尘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这里是华南最大的柑橘产区,如今却像一片被诅咒的土地。

放眼望去,成片的橘林枯黄如火烧,树叶上布满了丑陋的褐色病斑,干瘪的果实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仿佛一个个风干的肿瘤。

果农们绝望的哭嚎和电锯刺耳的轰鸣交织在一起,他们正在亲手砍掉几代人赖以为生的果树,准备改种速生的桉树。

沈昭岐跳下车,径直走向果园的最深处。

他无视了那些哭喊着“没救了,都砍了吧”的果农,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片数据荒漠中唯一存在的、微弱却坚韧的生命脉动。

在一片被砍伐殆尽的空地中央,他找到了那棵树。

那是一棵百年老橘树,树干粗壮到两人合抱不住,皲裂的树皮层层叠叠,如同古老铜钟上的纹路,充满了岁月的沧桑。

与周围那些垂死的同类不同,它巨大的树冠上,竟然还挂满了沉甸甸的金黄果实,每一颗都饱满得像个小太阳,在死寂的果园里散发着不屈的光芒。

但沈昭岐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树根附近的土壤,那是一种濒死的、最后的疯狂。

它耗尽了百年积蓄的所有生命力,只为完成这最后一次结果,然后彻底熄灭。

当晚,月色如霜。

果农们都已离去,只有电锯留下的汽油味还在空气中飘荡。

沈昭岐独自一人,蹲守在这棵古树之下。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柄极其锋利纤薄的小刀,以及一瓶墨绿色的、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液体。

他没有惊动老树粗壮的主根,而是用小刀在树根周围一米范围内的浅层土壤上,以一种玄奥的韵律,划出数十道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型沟渠。

这些沟渠彼此交错,却又互不干扰,形成了一张复杂而精密的地下网络,仿佛在复刻植物的神经网络。

这是他结合前世在剧组负责珍稀盆景养护的经验,改良出的一种“植物神经唤醒法”。

随后,他将那瓶特制的益生菌液,一滴一滴,精准地导入每一条微型沟渠的节点。

液体迅速渗入土壤,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整整忙碌了一夜。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才收起工具,靠在古树粗糙的树干上,闭目沉沉睡去。

七天后,奇迹发生了。

以百年老树为中心,周围三十米范围内,那些原本被认为必死无疑、等待被砍伐的幼苗,枯黄的叶片竟重新泛起了油亮的翠绿光泽,上面的病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淡化。

几个胆大的果农摘下新叶,放在嘴里咀嚼,那股久违的、充满生命力的清香瞬间引爆了他们的味蕾。

“神迹!这是神迹啊!”

“老祖宗显灵了!这棵神树救了我们!”

果农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他们集资买来上好的青石,请来石匠,要为这棵百年老树立一座“神树碑”,焚香供奉。

然而,就在石碑立起的前一天深夜,沈昭岐再次出现在果园。

他看着那块雕刻了一半的巨大碑石,眼神冰冷。

他需要的不是膜拜,而是延续。

他找来撬棍和锤子,趁着夜色,将那块沉重的碑石硬生生锯断、砸开,然后以一种奇特的榫卯结构,在老树旁边将碎裂的石块垒成了一个半开放式的育苗温床。

温床的结构能够最大限度地聚集晨露,并为新生的枝芽抵御夜间的寒风。

做完这一切,他在温床粗糙的内壁上,用小刀刻下了一行深刻的小字:

“树不会求救,但它记得谁碰过它的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共信链”数据中心,林晚的眉头紧紧皱起。

屏幕上,一个来自云南边陲村落的直播间数据流出现了诡异的断裂。

那个村子正在直播售卖新鲜采摘的野生菌,画面上,几个朴实的村民正展示着一朵巨大的松茸,突然,屏幕一黑,所有影像消失,只剩下滋滋的电流杂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信号中断时,一阵极轻、极具辨识度的咳嗽声从电流声中传来。

那是一种独特的、清喉咙的习惯性动作。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声音……是沈昭岐!

是他早年还在做直播时,每次开播前下意识的动作!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直播间的观众数量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开始飙升。

弹幕没有一句询问,没有一句抱怨,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条整齐划一的留言,刷满了整个屏幕:

“他来了。”

仿佛一场盛大的、心照不宣的朝圣。

三天后,一份紧急报告送到了林晚的案头。

那个直播中断的村庄,后续三天的松茸产量,凭空提升了百分之四十!

派驻当地的农业专家提交了检测报告,声称该地区的菌丝体活性出现了异常增强,其分裂速度超出了现有生物学理论的解释范畴,仿佛受到了某种特定声波的共振刺激。

林晚立刻调取了历史音频数据库,将那天直播中断时录下的那段咳嗽声进行频谱分析。

当分析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段咳嗽声的频率,不多不少,正好与一种极其稀有的高山菌类孢子在最佳环境下萌发的振动区间,完美吻合!

她沉默了良久,最终没有公开这份惊世骇俗的研究结果,而是将这段音频加密,命名为“生态唤醒彩蛋”,设置了一条只有她自己能启动的后台指令:仅在系统监测到部分地区出现极端干旱或霜冻等天气预警时,自动向该区域的“共信链”终端推送。

在内部系统的备注栏里,她敲下了一行字:“有些科学,不该被解释。”

而在首都,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管理办法的修订会议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周执刚刚提交了他草拟的修订方案,立刻遭到了与会专家们的激烈质疑。

“周执同志,你这套‘邻里联审’制度太主观了!”一位头发花白的院士推了推眼镜,语气严厉,“品质认证必须要有量化的数据指标,怎么能靠农民之间互相‘感觉’一下就下定论?这不科学,也不严谨!”

面对诘难,周执没有辩解。

他只是平静地站起身,给在场的每一位与会者分发了一副高保真耳机。

“请大家听一段录音。”

耳机里,先是一阵风声和翻晒东西的沙沙声。

随后,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她在逐句翻译着什么。

背景里,能听到一个成年女性用不成调的、急切的“啊啊”声和快速的手部摩擦声,那是一个聋哑人正在用她全部的感官拼命表达。

“……妈妈说,今天的太阳特别毒,晒得后背都疼了……但是,她能感觉到,辣味儿已经晒进辣椒的骨头里了。”

录音结束。

周执随即在屏幕上放出了一份第三方权威检测报告。

报告显示,该批次由这位聋明农妇晾晒的贵州辣椒,其辣椒素含量,高出行业平均值百分之三十二。

全场一片死寂。之前那位言辞激烈的院士,摘下耳机的手微微颤抖。

会议结束后,那位院士悄悄走到周执身边,低声问道:“小周,这种‘感官认证’……真的能写进国家标准吗?”

周执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不是写进去。是让它,本来就在那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秦念慈正在主持一场特殊的“信用污点修复听证会”。

对象是一名曾冒用顶级茶叶品牌“烟引茶”商标进行销售的个体户。

“我承认,我抄了他们的包装。”那个叫李三的男人低着头,声音嘶哑,“我娘得了重病,等着钱救命,我没办法。”

然而,调查员接下来出示的证据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

李三虽然仿冒了包装,但他卖出的每一批茶叶,都来自“烟引茶”正宗的原产地合作农户,品质丝毫不差。

甚至因为他省去了品牌溢价,售价比正品还要低廉。

更令人震惊的是,一份由上百名购买者联名签署的请愿书被递交上来。

请愿书上写着:“李三老板没在品质上骗我们,他只是借了个名字,让我们用更少的钱喝到了真正的好茶。我们请求,给他一次机会。”

按照法律,秦念慈完全可以对他进行顶格处罚,并永久计入信用黑名单。

但她看着那份沉甸甸的请愿书,和李三那张写满悔恨与挣扎的脸,最终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她允许李三继续销售,但必须注册一个全新的“衍生品牌”,并且要在所有产品的标签上,用醒目的字体加注一行小字:“非创始系,承恩于光”。

在最终的裁决书上,秦念慈写下了她的判词:“法律惩罚越界者,而文明拯救迷路者。”

当这一切或明或暗地发生时,沈昭岐已经抵达了西北荒漠的边缘。

一群年轻的志愿者正在这里与沙漠抗争,他们试图种植一片防风林,但严酷的环境和稀缺的水源,让他们的努力一次又一次地归于失败。

一排排新栽的树苗,不出几天就被烈日和干风彻底抽干了水分。

沈昭岐没有上前指导,只是默默地观察了两天。

第三天凌晨,他独自一人来到沙丘的背风面,用一把工兵铲,挖出了数十个巨大的、如同漏斗一般的坑洞。

他在每个坑洞的底部,都深深埋入了半截破旧的陶罐。

陶罐的罐壁上布满了细微的钻孔,罐内则被他用干枯的秸秆和腐殖土紧紧填实。

三天后,一场期盼已久的甘霖降临荒漠。

雨水顺着漏斗形的沙坑汇入地底,被陶罐和里面的填充物像海绵一样吸收、储存起来。

雨停之后,在烈日的炙烤下,陶罐内的水分通过那些微孔,缓慢而持续地向周围的沙土渗透,精准地滋养着埋在附近的种子。

当志愿者们惊喜地发现,那些被他们认为毫无希望的沙地上,竟然冒出了一片片顽强的绿芽时,他们疯狂地寻找那个教会他们“听风说话”的神秘人。

但他早已离去,只在他们废弃的营地里,留下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扉页上,用苍劲的笔迹写着:

“治沙不是对抗风,是学会听风说话。”

数周后,绿芽连绵成片,当地人将这种神奇的方法称为“呼吸坑”。

而沈昭岐在离开这片区域时,将身上最后一套工具留在了边境的一个驿站里,附上了一张纸条:

“别找带头人,找风停的地方。”

夜,深沉如海。

秦知语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响起,是林晚发来的最高等级密报。

“‘共信链’系统监测到,全国范围内,有十二个地理位置毫无关联的村庄,在同一时刻,自动播放了一段长达十秒的空白音频。音频结束后,所有相关设备自行关机,无法重启。”

秦知语心中一紧,立刻下令调取这十二个村庄的本地监控。

画面传回,每一处监控里,都出现了同样诡异的一幕:在那寂静的十秒钟内,村里所有正在玩耍的孩童,无论在做什么,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听见了什么成年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十秒!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秦知语的记忆。

这正是当年沈昭岐最后一次公开直播,画面信号中断前,那段令人窒息的静默时长!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伸手推开了一丝缝隙,让冰凉的夜风吹拂进来,试图让自己冷静。

就在玻璃窗被推开的那一刹那,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西南腹地,那个名为“花椒村”的古老村落里,村口那棵千年老槐树,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撼动。

一片脉络奇特的槐叶从树冠上飘落,它在空中打着旋,不偏不倚,正好覆盖在了大树底下,一个早已被岁月磨平、却依然存在的脚印凹槽之上——那是多年前,沈昭岐离开村子时,最后踏出的一个脚印。

风,骤然停止。

那片槐叶静静地躺在脚印里,叶脉的朝向,正指着北方。

如同一枚归零的指针。

与此同时,川西群山深处,一道身影在崎岖的古道上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仿佛那片归零的叶脉,也同样在他的心底刻下了无法动摇的罗盘。

然后,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一条通往隔绝之地的小径。

山风裹挟着湿冷的雾气,像无数冰冷的触手,钻入衣领,直刺骨髓。

沈昭岐踏上的这条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道被遗忘的疤痕,深深嵌入川西的群山褶皱里。

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松动的碎石,每一步都仿佛要被大地拽入更深的沉寂。

村口,昏黄的灯光从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透出,那是村里唯一的卫生站。

须发皆白的老村医正俯身捣药,闻声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来人后,骤然亮起。

他放下药杵,颤巍巍地迎上来:“你……你回来了。”

沈昭岐点点头,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有些沙哑:“孩子……还好吗?”

“好,好得很!”老村医咧开嘴,露出豁了口的牙,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是个大胖小子,他娘说,那天要不是你,就没有光了。所以,孩子取名叫‘念光’,纪念那道光。”

念光。

沈昭岐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胸口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老人,便转身走向村子深处那座小小的校舍。

夜色下的校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旗杆发出的呜咽。

村校唯一的老师,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似乎早已在此等候。

他没有多言,只是领着沈昭岐走进了那间被改造成广播站的杂物室。

老旧的调音台旁,墙上用最郑重的笔迹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写着:“每日晨读前十秒,留给看不见的声音。”

老师按下播放键,刺啦的电流声后,广播里没有传出任何话语,只有一阵轻微而压抑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呼吸声。

那是他当初留下的那段未发布录音。

十秒钟,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那道呼吸声在天地间回响,像一个孤独的灵魂在叩问世界。

沈昭岐闭上眼,静静听完。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再见,只是转身,走入了学校后方那片幽暗的后山。

山风愈发凛冽,他寻到一块避风的巨岩,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一堆枯枝。

火光跳跃,将他清瘦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口小小的铁锅,架在火上,将沿途采摘的野菜和仅剩的一捧米倒入锅中,用一根树枝缓缓搅动。

野菜的苦涩与米粒的清香在翻滚的沸水中交融,咕嘟咕嘟,像是大地的心跳。

他熬了一整夜。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一锅浓稠的野菜粥终于熬好。

他没有喝一口,只是将铁锅稳稳地放在岩石上,旁边,则放上了一本用麻线装订的手抄册。

册子很厚,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这十五年来,走遍大江南北,亲眼所见的每一个助农项目的成败细节,从选种、渠道到人心、政策,无一不包。

在册子的封底,他用炭笔写下了一行字:“我不是答案,我只是第一个问问题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炊烟渐起的小山村,毅然转身,向着更高的山脊攀登而去。

他的背影很快便被翻涌的云海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乎是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京城,“共信链”十年庆典的后台,气氛却紧张到冰点。

林晚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冷冷地盯着面前的技术团队负责人。

“创始人人工智能镜像?模拟沈昭岐的语音模型,用来指导危机应对?”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刀,“我们花了十年,建立一个让每个人都能发声的平台,不是为了再造一个神出来让人膜拜!”

负责人被她看得冷汗直流,嗫嚅道:“林总,这只是为了稳定用户情绪……”

“最大的稳定,就是让他们相信自己,而不是相信一个虚假的偶像!”林晚斩钉截铁地否决,“方案撤回,立刻!”

庆典准时开始。

林晚站在聚光灯下,正要宣布下一个环节,异变陡生!

主屏幕上绚烂的画面瞬间凝固,紧接着,全平台超过两千个正在同步直播的房间,于同一秒,陷入死寂的黑暗!

“系统崩溃了!”“遭遇不明攻击!”后台乱成一锅粥。

应急预案启动的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就在所有人手足无措之际,一个黑屏的直播间里,突然传来一个沉稳而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独特的沙哑:“大家别怕,我看不见,但我能说。我来说说我的故事吧。”

那是福建一位靠有声读物维生的盲人主播。

他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对!我也说!”一个粗犷的嗓音响起,那是西北的牧民,“我家的羊,就是通过共信链卖到全国的。今天风大,信号不好,我给大家唱首牧歌!”

“俺也来!俺是东北的,俺们这旮旯的黑土地……”

“还有我,华南的渔嫂,今天刚打上来的鱼……”

一个接一个,成千上万个普通的用户,那些曾经被忽视、被遗忘的声音,在系统崩溃的黑暗中,主动接过了话筒。

他们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讲述着自家的田埂、牧场、渔船和生活。

这股由无数微小声音汇聚而成的洪流,竟形成了一股奇特的能量。

技术人员惊骇地发现,原本崩溃的服务器负载竟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逻辑的方式自我修复。

信号,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

林晚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重新亮起的一个个直播窗口,眼眶微微发红。

她拿起对讲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声音下令:“关闭所有应急预案。”

随后,她亲自走到控制台前,删掉了庆典首页上所有华丽的宣传语,只留下了一行新的标语:“这里没有领袖,只有正在说话的人。”

而在大洋彼岸,联合国的乡村发展峰会现场,周执刚刚结束一场精彩的演讲。

主持人激动地追问:“周先生,您所描述的这场波澜壮阔的变革,它背后的总设计师,究竟是谁?”

台下所有镜头和目光瞬间聚焦。

周执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助手示意。

大屏幕上,现场信号被切入一个来自华夏西南的偏远山村——花椒村小学。

镜头里,一群皮肤黝黑的孩子正围在一起,举行一场庄严的投票,选举新一任的“诚实路口”守夜人——那是一个无人看管,仅靠信用交易的摊位。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高票当选,她站上用石头垒起的“讲台”,有些羞涩却又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不认识沈爷爷,但是我妈妈说,做人要像他以前煮的茶,要先苦过,后面才有回甘。”

话音落下,联合国会场内,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会后,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记者挤上前来,追问道:“周先生,这种建立在纯粹信任上的模式,真的可以在全世界复制吗?”

周执的目光越过记者的肩膀,望向窗外远方的群山,悠悠说道:“当每个人都不再等待英雄的时候,改变,就已经发生了。”

国内,一场关于《民间信用法》的立法听证会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有代表提议,为了激励先进,应在法案中增设“杰出贡献者名录”,公开表彰那些做出巨大贡献的个人。

一直沉默的秦念慈缓缓站起身,声音清冷而坚定:“我反对。一旦有了具名的名录,就会有人为了留在名字里而战,而不是为了脚下的土地而战。”

她没有过多辩驳,只是提交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匿名案例集。

那里面详细记录了沈昭岐十五年来所有关键性的行动和决策,但每一个案例,都隐去了姓名、时间和具体身份,只用“某人于某地”来标注。

这份沉默的证据,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

最终,增设名录的提议被否决。

表决通过后,秦念慈在草案的附录上,亲手写下了一句话:“最高的荣誉,是让后来者忘记你曾存在。”

散会途中,她路过街角一家古朴的茶店,听见店主正对一位犹豫的顾客说:“这茶您放心,不贵。因为教会我们种它卖它的人,从不要求被记住。”秦念慈脚步一顿,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时的沈昭岐,已经徒步进入了西南原始森林的最深处。

他找到了那座他曾经留下第一台直播设备的古老木寨。

满脸皱纹的寨老拄着拐杖,递上一碗温热的蜂蜜酒,用古老的语言说道:“传火的人,你的声音,还在外面的世界燃烧着。”

沈昭岐微笑不语,接过酒一饮而尽。

他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支炭笔轻轻折断,分给了围上来的孩童们,仿佛在交付最后的权柄。

临行前,他在寨子口一块巨大的石壁上,用指尖蘸着水,画下了一道门形的轮廓。

门里面,空无一物。

他离开三日后,寨民们用无数在夜里捕捉的萤火虫,填满了那扇“门”的轮廓。

每当夜幕降临,那扇由萤火组成的光门便会亮起,寨民们称之为“通往外面的窗”。

而独自离去的沈昭岐,在攀上又一座无人山巅时,终于脱下了身上那件破旧的外套。

月光下,他手臂上那个曾象征着一切开端的“商业帝国重建系统”的初始纹身,此刻已褪色到只剩一道极淡的痕迹,如同旧日的伤疤,温柔地拥抱着新生的皮肉。

又一个黎明。

秦知语站在秦氏集团总部的顶楼,天台的风吹动着她的长发。

她手中,正握着那枚从老宅桂花树下挖出的、象征着家族无上权力的秦家印章。

她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将其砸得粉碎,也没有归还给任何一位家族长辈。

她只是平静地将其放入一个普通的快递盒中,收件地址写的是:西南,花椒村小学。

而在寄件人那一栏,她留下了空白。

转身的刹那,她手腕上的智能终端轻轻一震,“共信链”一条全网提示弹出:今日,全平台新增十万条直播申请被同时开启。

紧接着,无数画面涌现,却又无比统一。

那十万个直播间,不约而同地将前置摄像头对准了头顶的天空,并且静默地持续了三秒。

秦知语知道,这不是系统指令,这是千万人自发的一场盛大而沉默的仪式。

她缓缓闭上眼,仰起头,任由晨风拂过脸颊,仿佛能听见那十万个终端里,千百个不同的声音在风中叠合,最终汇成了一句低语——

“今天……风大。”

而这一次,没有人说完后半句。

也就在此时,刚刚送走沈昭岐的川西断路孤村,那位眼尖的老村医,无意中瞥了一眼通往后山的那条小径。

他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脸上的惊疑不定,像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条蜿蜒的小径上,一夜之间,竟开满了密密麻麻、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白色野花,苍白如雪,仿佛在无声地为谁守着一条无人归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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