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高速路像条黑绸带,沈昭岐把油门踩到底,车载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眉骨发青。
副驾上摊着皱巴巴的质检报告,油墨味混着风油精的辛辣钻进鼻腔——前世他也闻过这味道,在某个暴雨夜,三个助农主播的直播间同时弹出“农残超标”的红标,他们的账号第二天就被封得干干净净。
“沈哥,物流轨迹查到了。”林晚的语音从蓝牙里传出来,带着熬夜的沙哑,“冷链车17号凌晨两点进了云仓b区,温控记录从18号中午12:03开始断更,到19号下午五点才恢复。”
沈昭岐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叩出急促的节奏。
前世秦知语就是用这种“时间差”做文章——冷链车故意在非温控区滞留,让橙子在高温里闷上两天,再开足冷气伪造新鲜度。
农残超标?
那是必然的,云省红河县的土壤含砷量高,果农为防虫不得不加大农药用量,“核心产区”的标签不过是块遮羞布。
系统面板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绿光,“是否启用初级供应链审核工具?消耗10积分”的提示框悬在导航地图上方。
他盯着油量表上跳动的数字,喉结动了动——这10积分是他直播三小时、喊哑嗓子才攒下的,够换十箱包装纸箱。
但指尖还是重重按了“确认”。
地图瞬间扭曲成三维立体图,无数光点在赣南山区里闪烁。
系统机械音响起:“比对完成,当前标注产地(北纬25°16′,东经114°56′)与实际采摘GpS坐标(北纬23°08′,东经108°22′)偏差287公里。实际采摘地:广西崇左市江州区驮卢镇非认证果园。”
“好个‘核心产区’。”他扯松领口,空调风灌进来,后颈的冷汗却越积越厚。
导航提示“前方三公里到达目的地”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山脚下一片橙林像被撒了把金粉,枝桠间挂着的橙子却比直播样品小一圈,表皮上还带着细密的斑点。
“同志,你们找谁?”
沙哑的询问从橙林深处传来。
穿灰布衫的老头扛着竹篓钻出来,皱纹里沾着晨露,竹篓底还沉着半块啃了一半的红薯。
沈昭岐认出他是物流单上的发货人李富贵——前世被秦知语的人堵在村委会,签了份“自愿承担质量问题”的空白协议,最后喝农药死在田埂上。
“老李头?”他把车停在田埂边,踩过带露水的野草走过去,“我是沈昭岐,在直播间卖你家橙子的那个。”
老李的竹篓“哐当”砸在地上,红薯骨碌碌滚到沈昭岐脚边。
他搓着沾了橙皮屑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直播?可合作社王经理说...说我们这是给‘知语集团’供特供果,每斤多给五毛,不让对外说产地...”他突然慌了,伸手去捂沈昭岐的镜头,“可不敢拍我!王经理说要是走漏风声,今年预购款就不给了,我家小孙子还等着钱治病...”
沈昭岐按住他发抖的手腕,温度透过粗布袖口传过来,像块晒了半上午的石头。
他掏出手机打开直播,镜头先对准老李颤抖的手,再抬起来扫过枝头的橙子:“老表们,我现在在‘赣南脐橙核心产区’——”他故意加重“核心产区”四个字,镜头猛地转向包装箱上的标签,“但你们看,这箱子上印的产地是赣州寻乌,可实际位置呢?”
他把手机递给老李:“叔,您帮我看看导航,这里是哪?”
老李凑近屏幕,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圆:“驮、驮卢镇?这不是我们崇左的地界吗?”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橙树上,橙子“噼里啪啦”掉下来,“王经理说这是‘保密供应’,说...说知语集团要打造高端品牌...”
直播间的弹幕突然炸开。
沈昭岐捡起个掉在地上的橙子,用指甲掐开,果肉明显比样品干巴,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老表们,我卖的是橙子,不是谎言。”他把橙子举到镜头前,“这箱橙子从采摘到发货,绕了近三百公里的弯路,就为贴张假标签。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在说句私房话,“真正的好橙子,不需要骗人的产地。”
屏幕右下角的在线人数从五千飙到五万,又涨到五十万。
沈昭岐看见“取关”的提示不断弹出,也看见“支持主播查到底”的弹幕刷成一片红海。
他弯腰捡起老李的红薯,拍掉泥:“叔,您孙子的病,我让助理联系医院。预购款的事,今天下午三点,我在直播间等王经理来对质。”
同一时刻,知语集团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朝霞把玻璃染成血红色。
秦知语转着钢笔,屏幕上沈昭岐的直播画面被投成巨幕,老李慌乱的脸占满整个墙面。
“周特助。”她的指甲在檀木桌上敲出清脆的响,“要启动b计划吗?说他私闯民宅?”
穿定制西装的男人低头看表:“法务部已经拟好通稿,只要您点头——”
“不必。”秦知语突然笑了,钢笔尖在“农残检测报告”上划出一道墨痕,“他越真诚,观众的期待就越高。等明天早上九点,新的检测报告挂到网上...”她把文件推给周执,“丙溴磷残留0.12mg\/kg,足够让他的直播间变成化粪池。”
周执接过文件时,指尖微微发颤。
他瞥见报告右下角的公章——正是三年前帮他们做假检的“华测中心”。
窗外的阳光突然刺进来,他想起昨夜在云仓拍到的照片:冷链车后厢里,堆得像山的橙子正在发烫,表皮上的斑点在监控里泛着诡异的青。
沈昭岐关掉直播时,老李正蹲在田埂上抹眼泪。
他的手机震了震,系统提示“帝国积分+200(直播公信力提升)”,但更烫的是另一条消息——林晚发来的检测机构名单,最上面那家“国检中心”的预约电话,被她用红笔圈了三遍。
“叔,您帮我摘两筐最熟的橙子。”他蹲下来,帮老李把散在地上的橙子捡进竹篓,“我要带它们去个地方。”他望着远处渐亮的天光,喉结动了动,“去见个能说真话的人。”沈昭岐把车停在国检中心大楼前时,晨雾还未散尽。
副驾上的两个竹篓用透明密封袋裹着,橙香混着露水气息在车厢里漫开——那是老李蹲在橙林里挑了半小时的“最熟的果子”,老人粗糙的拇指反复蹭过每颗橙子,像在摩挲最金贵的宝贝:“沈主播,俺们这橙子不打膨大剂,就是长得丑点……”
“叔,您记着。”他接过竹篓时,掌心触到老李手背上的裂痕,“丑不丑不重要,真最重要。”
直播镜头架在副驾遮阳板上,他对着镜头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喉结在晨光里滚动:“老表们,现在是早上六点十七分,我在国检中心门口。”指尖敲了敲竹篓上的封条,“这两筐橙子,从崇左驮卢镇的橙林到这儿,全程直播封样。”
检测中心的玻璃门“吱呀”推开,穿白大褂的姑娘抱着密封箱出来,发梢沾着空调冷气:“沈先生,我们按您要求启用全程录像。”她戴着手套取出橙子,不锈钢托盘在镜头前泛着冷光,“编号1到30,每颗都会做农残、糖度、重金属三项检测。”
弹幕瞬间被刷爆。
【我去这是动真格的?】
【之前那些主播出事就删评,他倒好直接送国检!】
【沈昭岐你要是敢造假我取关——不过现在有点信了是怎么回事】
沈昭岐盯着托盘里的橙子,喉间泛起苦涩。
前世那三个助农主播,也是这样被“检测超标”搞垮的。
他们没他的重生,没系统的积分,甚至没机会让镜头对准真正的产地。
他伸手按住直播手机,指节因用力发白:“我不怕查。”声音突然放轻,像怕惊碎什么,“怕的是你们以后,再也不信‘助农’两个字。”
系统提示音在视网膜上炸开,【危机公关成功预兆,帝国积分+30,解锁‘舆情风向监测’功能】的绿光扫过检测中心的玻璃幕墙。
他看见新功能界面里,“知语集团”四个字被标成刺目的红,关联词条里“华测中心”“丙溴磷”正在闪烁——和秦知语昨晚说的检测报告,严丝合缝。
“沈先生?”检测员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封样完成,报告下午三点前出。”
他对着镜头弯腰鞠躬,衬衫下摆蹭过竹篓上的草屑:“三点,我在直播间等。”
返程时路过镇卫生所,他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老陈的病房在二楼最尽头,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推开门的刹那,他差点认不出床上的老人——两月前见面时还能坐在院门口抽旱烟的人,此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枯槁的手攥着被单,指节泛着青灰。
“昭岐……”沙哑的呢喃突然响起。
老陈浑浊的眼睛转向门口,枯瘦的手腕像枯枝般抬起来,“红盒……三月十七……他们合谋……签了三方协议……”
沈昭岐的呼吸猛地一滞。
十五年前的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他拿着终止合同冲进公司,助理说“陈叔找你”,等他赶到医院,老陈已经被推进手术室。
那天之后,他的电影项目没了,代言没了,连最后一条广告都被撤下。
“陈叔,是我。”他快步走到床前,握住那只枯枝般的手,“三月十七怎么了?红盒里有什么?”
老陈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他们说……说你签了……自愿雪藏……”老人的头在枕头上摆动,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昭岐啊……老沈走前托我……托我看着你……”
床头柜上的铁盒突然落入视野。
锈迹斑斑的盒盖半开,露出半张泛黄的合同残页,“甲方:知语娱乐”“乙方:沈昭岐”的字迹被茶水晕开,却依然刺目。
沈昭岐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掏出手机快速拍照,系统突然震动,【关联记忆触发,解锁‘历史档案解析’初级权限(消耗20积分)】的提示让他瞳孔微缩——这是系统第一次主动关联前世记忆。
他扫了眼积分面板,剩余180分足够,指尖重重按在“确认”上。
解析界面展开的瞬间,老陈的手突然松了。
老人闭上眼,呼吸重新变得微弱,仿佛刚才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
沈昭岐轻轻帮他掖好被角,目光扫过床头的缴费单——欠费三万二,日期是三天前。
“护士站吗?”他走出病房时摸出手机,“208床陈建国的费用,我来结。”
下午两点五十九分,直播间准时亮起。
沈昭岐坐在临时搭的木桌前,背后是白墙,桌上摆着国检中心的封条、检测报告原件,还有老李塞给他的半块红薯——“给直播间的娃们看,咱农民吃的就是这个”。
“老表们。”他的声音带着点哑,是凌晨到现在没合眼的疲惫,“检测报告在这儿。”指尖敲了敲那份盖着红章的文件,“农残未检出,糖度14.2,重金属全部符合国标。”
弹幕瞬间被“卧槽”“牛掰”“沈昭岐我粉你”刷屏。
他翻开报告第二页,把每一项数据对准镜头:“造假的产地标签,我会追着知语集团要说法。”喉结动了动,“但更重要的是——”他举起那块红薯,“以后你们在我直播间买的每箱橙子,都能查到具体是哪片山、哪户人家摘的。”
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直播间公信力+50%】【粉丝量突破百万】的红光几乎要灼伤视网膜。
新任务界面弹出时,他盯着“建立首个直采基地”的字样,嘴角终于扬起点弧度——这是他要的,不是什么千亿帝国,是让每颗橙子都晒在太阳下。
同一时刻,知语集团顶楼。
秦知语的指尖停在“发送”键上,华测中心的假报告在屏幕上泛着冷光。
监控里,沈昭岐举着检测报告的画面被投成巨幕,他眼下的青黑像道刀刻的痕,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亮。
“周特助。”她突然摘下耳麦,金坠子在颈间晃出冷光,“把华测的合作终止。”
周执的钢笔“啪”地掉在文件上。
他望着屏幕里沈昭岐的脸,想起昨夜在云仓拍的照片——那些在高温里闷了两天的橙子,表皮的斑点像极了某种预兆。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问。
秦知语没有回答。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闪电劈开天际的刹那,想起十五年前的暴雨夜。
那时的沈昭岐也这样站在她办公室,举着被撕成两半的合约,眼睛亮得像团火:“我宁肯退圈,也不演你们的提线木偶。”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她轻声说,指腹摩挲着咖啡杯沿,“宁可烧尽自己,也不肯低头。”
窗外,第一滴雨砸在玻璃上,晕开细密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