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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的梧桐叶落在褪色的砖墙上时,沈昭岐正用旧布擦拭那张掉漆的木桌。

桌角的豁口是他亲手用砂纸磨平的,和十五年前小茶馆里那张茶案的纹路几乎分毫不差。

果干摊支在剧院废墟旁,青灰色的断墙上还留着当年拆楼时未清理干净的红漆标语——“造星工厂,梦想启航”。

他把玻璃罐一个个摆好,蜜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山楂干边缘裹着细细的糖霜,像被雪覆盖的山尖。

“大爷,您这果干是自家晒的?”第一个顾客是拎着菜篮的老太太,手指点了点装桂圆干的罐子,“味儿瞅着就实在。”

沈昭岐弯腰递过试吃碟,指节因常年握铁锹有些变形:“用山泉水洗的,晒足七七四十九个晴日。”

“您是不是那个…直播救过旱田的?”老太太突然眯起眼,“我孙女总说,有个穿旧棉袄的主播,能让石头缝里长出瓜。”

他低头整理价签,竹编招牌在风里晃了晃,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棵树——树根扎进泥土,枝桠却朝着云的方向。

“不是。”声音像陈年的老茶,温温的不带波澜,“只是个会晒果干的。”

扫码提示音响起时,老太太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行字:“您购买的不只是食物,还有等待的意义。”她愣了愣,抬头想再问,却见老人正弯腰给罐口盖防尘布,白发在风里翘起一小簇,像极了孙女画本里的老树精。

日头西斜时,收摊的竹筐里多了半袋零钱。

沈昭岐蹲在墙根,把最后一包杏干塞进社区捐赠箱,纸条是他用钢笔写的,字迹清瘦如竹:“给不敢相信的人尝一口真。”

“听说没?咱们学校新开了‘诚信传播课’!”三个穿校服的年轻人勾肩搭背路过,书包上的挂件叮当作响,“课本里有个‘冻梨脚印事件’——去年冬天东北那批冻梨运输时摔裂了,主播没换箱,直接拍了雪地脚印当质检,说‘冰碴子不会撒谎’。”

“后来呢?”扎马尾的女孩问。

“后来啊,”男生把校服搭在肩上,“所有买家都收到了带脚印照片的冻梨,评论区全是‘这脚印比证书实在’。现在咱们市菜市场的鱼摊,称杆上都系红绳,说要学那个脚印的‘不藏不掖’。”

沈昭岐扶着墙站起来,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落在“造星工厂”的残字上。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老年机,屏幕暗着,像块沉默的石头。

林晚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

系统审计界面跳出红色警告:“帝国积分数据库永久冻结,无法恢复。”技术部小王凑过来看,眼镜片上反着冷光:“林总,要不咱们重建核心模块?当年沈先生设计的架构虽然老,但…”

“封了。”林晚打断他,鼠标点向“封存原始日志”的确认键,“所有数据都留在2023年12月7日23:59:59。”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是沈昭岐的字迹——“失败比成功更需要被记住”。

小王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明白”,抱着主机箱退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键盘轻响,林晚在说明文档最后一段敲下:“他说过,真正的商业,是让人敢把心交给陌生人。”

零点钟声敲响时,全国两千余个村级服务站的投影屏同时亮起这句话。

云南的竹楼外,第一声鸡鸣穿透薄雾;山东的麦场边,赶早的老汉正用草绳捆扎新摘的韭菜;新疆的葡萄架下,维族大妈把刚晒好的巴旦木装进印着这句话的布袋。

周执在论坛上听到监控视频的播放声时,正低头转着钢笔。

画面里,穿蓝布衫的商贩被围在中间,七八个顾客依次掏出自家秤:木杆秤、电子秤、甚至有个小孩举着玩具秤。

最后他们把七次称重的平均值写在纸板上,人群里爆发出掌声。

“这是不是周教授推广的‘公众监督模型’?”主持人举着话筒问。

周执把钢笔别进西装口袋,抬头时眼角有细纹:“不是模型。”他声音轻,却像石子投入深潭,“是习惯。当说谎比说实话更麻烦时,人们自然会选择后者。”

回程的高铁晃了晃,邻座小女孩正用蜡笔在素描本上涂颜色。

画纸边缘歪歪扭扭写着:“我家的菜篮子”,旁边是妈妈的字迹:“妈妈说,只要不说谎,人人都能当裁判。”

周执闭上眼,耳边响起沈昭岐的声音。

那是三年前的冬夜,他们蹲在田埂上看雪,沈昭岐哈着白气说:“小周,你知道制度的尽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不用制度。”

列车穿过隧道时,秦念慈的手机在包里震动。

她摸出手机,是省档案馆发来的邮件:“《中国乡村振兴口述史》修订稿已上传,建议重点核查‘关键人物’章节真实性。”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忽然想起上个月在旧仓库整理档案时,翻到一沓未署名的工作笔记。

最后一页写着:“别给我立碑,把碑砸了,让字长在泥土里。”

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吹得她鼻尖发酸。

秦念慈低头打开邮件,鼠标悬在“下载修订稿”的按钮上,迟迟没有落下。

秦念慈的高跟鞋叩在发布会礼堂的大理石地面上,回音撞着水晶吊灯的棱面。

她站在话筒前,修订版《中国乡村振兴口述史》的烫金封面在投影仪蓝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台下记者举着的镜头像一片银色森林,最前排举着“娱乐时报”话筒的小伙子已经第三次举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秦馆长,”他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尖锐,“您删除了整整三十页关于沈昭岐的专题记录,却新增了十万个匿名声音——请问,那位用直播救过旱田、用脚印当质检、用果干摊重塑信任的沈先生,现在算什么?”

镁光灯突然爆闪。

秦念慈的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里那张泛黄的便签纸——那是沈昭岐亲手写的:“别给我立碑,把碑砸了,让字长在泥土里。”她抬眼时,眼底的光像深潭里的星子:“他是一个开始。”

会场响起细碎的议论。

有老记者在后排举着录音笔喊:“那终点呢?”

“没有终点。”秦念慈的声音轻,却像锤子敲在青铜上,“当十万个你、我、他都成了故事里的人,当‘不说谎’从需要监督的规则变成不需要思考的本能——这才是他真正想写的结局。”

发布会散场时,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蜜色。

秦念慈抱着装着旧档案的纸箱穿过走廊,路过茶水间时听见两个实习生小声说话:“听说沈昭岐当年直播时,连助农合同都要念给观众听,说‘字不能藏在纸缝里’......”“现在咱们村的合作社,合同都用大喇叭念三遍,比当年还热闹!”

她脚步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回头。

档案馆地下三层的冷气裹着潮湿的纸页味涌来,碎纸机的金属外壳在昏黄壁灯下泛着冷光。

她抽出最底下那份牛皮纸袋,封条上“沈昭岐私人记录”的字迹已经褪成浅灰色——那是她亲手写的,十五年前他退圈那天。

“咔嗒”,碎纸机启动的轰鸣震得耳膜发颤。

秦念慈把泛黄的直播脚本、未公开的助农方案、甚至当年被撕毁的演员合约一张张塞进去。

当最后一页系统激活卡的碎片从出纸口落下时,她突然蹲下来,指尖接住一片带着“帝国积分”字样的纸屑。

“当你不再需要被记住......”她的声音混着机器的嗡鸣,“才是真正的活着。”

夜班绿皮火车的车窗结着白霜,沈昭岐把磨破边的军大衣往脖子里拢了拢。

对面的小男孩正用冻红的手指戳车窗上的冰花,母亲的围巾滑下来,露出脖子上那枚褪色的红绳——和三年前他在甘肃旱田直播时,送给村支书老伴的那根一模一样。

“妈妈,”男孩仰起脸,“你说的帮我们村卖茶的叔叔,后来去哪儿了?”

母亲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目光扫过沈昭岐缩在大衣里的白发,又迅速移开:“他呀,走到哪儿,哪儿就好起来。

但我们不能再叫他名字,不然他就走不动了。“

沈昭岐的指节在膝盖上轻轻叩了两下。

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系统激活卡,塑料边缘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

卡片正面“商业帝国重建系统”的烫金字已经磨掉大半,背面是他用钢笔写的小字:“给不敢相信的人尝一口真”——和当年塞在捐赠箱里的纸条一个笔迹。

火车钻进隧道的刹那,黑暗裹着铁轨的撞击声涌进来。

沈昭岐对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笑了笑,拇指和食指缓缓用力。“咔”的轻响被隧道风声吞没,碎片落进脚边的垃圾桶时,他听见自己说:“够了。”

再睁眼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云南竹楼的木窗“吱呀”推开,阿婆把晒好的菌干摊在竹匾上,手机支架歪歪扭扭立在墙角,镜头里自动亮起直播界面——没有标题,没有特效,只有她哼着调子拍了拍菌干:“今天日头好,晒得透。”

山东麦场的露水打湿了胶鞋,年轻的村主任举着手机跑过田埂,镜头里晃过金黄的麦穗:“王婶家的小麦熟了,咱现场割一捆,称给大家伙看!”

新疆葡萄架下,小巴郎举着爸爸的手机,奶声奶气地数着晾房里的葡萄串:“一、二、三......阿爸说,数清楚才不骗人。”

东海渔港的天刚蒙蒙亮,老渔民划着小船靠岸。

舱里的收音机“滋啦”响了两声,传出熟悉的嗓音:“今日晴,适合晒笋......傍晚可能有雨,记得收。”老渔民愣了愣,弯腰摸了摸空荡的船舱,又抬头望向海天相接处——那里的朝霞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江南的梅雨季来得悄无声息。

青石板巷被雨水洗得发亮,穿蓝布衫的老妇人踮脚收晾在檐下的梅干,突然瞥见巷口撑着油纸伞的身影。

伞面是淡青的,被雨丝洇出几缕墨痕,像极了她孙女课本里画的老树精。

“阿婆,”那声音温温的,带着点水汽,“能借个竹匾吗?

我想晒点青梅。“

青石板被雨丝浸得发亮,沈昭岐的油纸伞尖在水洼里点出细小的涟漪。

他沿着巷口转过弯,老茶馆的布幡便映入眼帘——褪色的蓝布上“雨前茶”三个字,倒比新漆的招牌更添几分润泽之意。

竹帘被风掀起半角,穿着靛蓝围裙的茶倌正擦拭着八仙桌,抬头看见他,手停顿了一下:“客官来碗粗茶?梅雨天喝这个能祛湿。”沈昭岐应了一声,竹椅吱呀作响,他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茶馆后堂突然传来争执声。

几个年轻人抱着折叠椅挤在角落,背景大屏泛着冷光,滚动播放着云南茶园采茶的实时画面、山东麦场打谷机的轰鸣声、新疆晾房里摇晃的葡萄串——这些都是他曾经蹲守过的地方。

“第三环节加段独白吧,”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举着台本比划着说,“就说‘致敬那位带我们走出迷雾的传奇主播’,肯定很催泪。”扎着马尾的姑娘啪地合上笔记本:“打住!上个月李婶直播时说‘咱不学谁,就学良心’,你忘了?”她掏出手机,翻出一段视频,画面中是一位戴着草帽的农妇举着西红柿:“有人问我像不像昭岐哥,我说像啥像,他教的是把泥点子擦干净给人看,我得活出自己的泥点子。”

大屏突然切换到福建茶山,戴着斗笠的阿公正往竹篓里装茶青,对着镜头喊道:“小同志,你们那个联盟要是光喊口号,我这茶青可不卖给你们!”满屋子的年轻人哄笑起来,格子衬衫挠挠头:“得,听阿公的,咱改成‘活成自己’。”

沈昭岐垂眼望着粗茶里浮沉的茶叶,喉结动了动。

茶碗边沿沾着淡淡的茶渍,像极了十五年前在山区小学,孩子们用搪瓷缸给他倒的山泉水。

那时他蹲在灶台边烧火,听村支书说“昭岐啊,你教我们的不是卖货,是把真心晒出来”,现在看来,真心到底晒成了太阳。

他从怀里摸出竹筒,竹节是去年在浙江富阳砍的,晒了整整一季梅雨之后泛着琥珀色。

掀开木塞,晒干的枇杷叶簌簌地落在掌心,叶脉里还凝着阳光的纹路。

标签是他用毛笔写的,墨色被体温焐得有些晕开:“熬过湿气,才懂甜味。”

茶倌来添水时,他把竹筒轻轻放在长椅角落。

竹帘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穿着蓝布衫的老妇人抱着竹匾从巷口经过,匾里的青梅沾着水珠,像撒了一把碎钻。

林晚的电脑屏幕在深夜泛着幽光,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系统警报的红点还在跳动:西南某县村级站点连续72小时只传输音频。

调取内容时,她原本准备的“异常数据处理方案”突然卡住了。

耳机里传来沙哑的男声:“我是王阿公,那年头我不敢往快递箱里多塞一把菌干,怕人说我占便宜。后来昭岐那娃蹲在我家灶房三天,说‘阿公,您多塞的是心意,不是占便宜’……”

下一段是女声,带着哭腔:“我男人走得早,那年收了十亩橘子,全堆在院子里烂了。是村头大喇叭响了三天,说‘陈婶的橘子甜,她的苦我们尝过’……”

林晚的鼠标悬停在“关闭非标通道”按钮上,突然听见部门实习生小陆凑过来说:“林姐你看,这些录音带动周边订单涨了17%!用户留言说‘听着像我姥姥讲故事,这橘子我信’。”

她的指尖停顿了一下,点开后台代码编辑器。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当“口述信用池”五个字出现在审批备注栏时,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沈昭岐——他站在直播间里,鼻尖沾着面粉,说“数据会骗人,但人心不会”。

凌晨三点,她按下确认键,备注栏最后一行字泛着荧光:“当一个人愿意讲真话,比一百个评分都重要。”

周执的皮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他蹲在田埂边,看着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喇叭喊道:“张叔家今天摘了八十斤黄瓜,带花带刺!李婶家的茄子被虫咬了三个,便宜卖!”

“周专家,你看这‘家庭广播站’,”村主任递来保温杯,“咱村现在买东西,听声儿比看脸准。王婶咳嗽声哑,准是连夜摘桃子;刘叔切菜节奏快,说明今天菜新鲜。”

修订会上的争论突然在耳边响起。

“必须露脸!”某平台代表拍着桌子说,“否则怎么保证真实性?”可此刻他望着田埂上晃悠的喇叭,忽然明白了沈昭岐说过的“信任不是拍出来的,是活出来的”。

草案修改页被风掀起一角,他提笔划掉“主播需全程露脸”的条款,在空白处添上:“信任始于可见,终于可感。”

散会那晚,他逛到县城夜市。

烤串的香气裹挟着人声扑面而来,两个卖山货的摊主正闲聊着:“那姑娘声儿脆,准是刚摘的新茶。”“可不,上回那哑嗓子大叔,卖的野蜂蜜就是稠。”

周执掏出手机,给秦念慈发了条消息:“明天的反思会材料,或许该加个‘声音博物馆’的提案。”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夜市的灯串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

远处传来收摊的吆喝声,混杂着烤红薯的甜香,飘向渐深的夜色。

秦念慈的办公室里,投影仪正播放着十年间的助农数据。

她翻到最后一页ppt,标题是“关于设立‘无形传承者’纪念机制的建议”。

鼠标悬停在“保存”键上,她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竹筒——枇杷叶在玻璃展柜里泛着暖光,标签上的字被游客摸得发亮。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十年助农运动反思会”的邀请函上。

她轻轻合上文件夹,听见楼下传来快递员的吆喝声:“李婶的梅干到了!”尾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像极了某个雨天,青石板巷里那把淡青的油纸伞。

“十年助农运动反思会”的投影灯在秦念慈脸上投下明暗斑驳的影。

她指尖抵着会议桌边缘,听着高校社会学教授推了推金丝眼镜:“建议设立‘昭岐纪念日’,将4月17日定为行业精神坐标——毕竟是他首播助农的日子。”

台下有年轻村代表捏着话筒欲言又止,秦念慈已经抬了抬手。

她转身点击遥控器,会议室的顶灯应声熄灭,大屏幕亮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段没有画面的音频合集。

“今日晴,适合晒笋。”——是福建茶农阿婆带点颤音的闽南话。

“后晌有雨,晒谷场的麦要收。”——山东老汉的嗓门震得话筒嗡嗡响。

“村头老槐树下的蜂蜜,是今早新摇的。”——贵州姑娘的苗语混着蝉鸣,清得像山涧水。

“王婶家的梅干晒足七七四十九天,咬一口酸掉牙。”——最后一句是皖北少年的笑,尾音被风卷着跑远。

秦念慈在黑暗中点开一盏小灯,光晕只罩住她微扬的下颌:“这是我们团队在全国237个助农村采集的’清晨播报‘。

他们没有提任何名字,只说天气、说收成、说谁家的货实在。“她转向教授,”您说的坐标,或许早刻在这些声音里了。“

会议室后排传来抽纸巾的声响。

刚才欲言又止的村代表蹭地站起来,红着眼眶:“我们村李大爷走前,攥着我手说’别给我立碑,把我教孙子认秤的口诀写进村规‘。

要我说,纪念啥人呐?

把实在劲传下去,比碑硬。“

讨论持续了三小时。

当“平凡之光奖”的提案被写进会议纪要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夕阳染成金红色。

获奖名单揭晓那天,县文化礼堂挤得水泄不通——榜首是个穿蓝布衫的聋哑果农,他儿子举着奖状念:“我爸说,手干净,心就不慌。”老人站在最前排,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摸着奖状边缘,眼里的光比头顶的镁光灯还亮。

沈昭岐抵达皖南山村时,山雾正漫过竹梢。

他蹲在田埂边听了半小时,大致理清楚争执:收购商压价三成,有人急着换钱给娃交学费,有人梗着脖子说“这笋是守了整冬才冒的芽,贱卖对不起山”。

他没说话,傍晚时扛着半扇咸肉敲开了村头张阿婆的门:“借个土灶?

我煮锅笋汤。“

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沈昭岐卷起袖管剥笋,指甲缝里沾着新泥。

张阿婆往锅里添山泉水:“你这手,当年在直播间切洋葱都不抖,现在剥笋倒慢了。”他笑:“当年急着证明能卖货,现在急着尝笋鲜。”

炊烟升起来时,全村人都闻着味来了。

八仙桌从各家搬出来拼成长条,瓦盆里的咸肉炖笋咕嘟冒泡,笋尖还挂着嫩黄的壳衣。

没人提价格,张阿公举着碗说:“我孙女儿考上农大了,说要研究怎么让笋更鲜。”李婶夹了块笋放娃碗里:“你二舅家那小子,今年跟着学种菌子,赚的比跑外卖多。”

夜色漫上山梁时,最年轻的后生突然把碗一放:“咱今晚不吵架,拍‘守山夜’!”他掏出手机架在老槐树上,镜头里只有篝火、雨丝、巡林人打着手电筒的影子。

沈昭岐往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子溅起来,像撒了把星星。

后半夜雨停了,弹幕突然炸了。

有网友留言:“看见巡林大叔踩湿泥的脚印了,这笋我要十斤!”另一条顶到前排:“你们守的不是笋,是我们还能信点什么。”

天刚蒙蒙亮,收购商的电话就打进村部。

沈昭岐蹲在灶边,用烧火棍在半块焦木上刻了个“等”字,轻轻搁在张阿婆的灶台角。

他走时,山雾又起来了,只听见背后传来那后生的吆喝:“都来看!

守山夜的录像上热搜了!“

秦知语合上教育调研报告时,台灯的光已经泛白。

某页边角被她折了又折,上面是山村小学“信任课”的教材:孩子们用蜡笔抄着父母的直播台词——“你说值,它就值”被歪歪扭扭写了满页。

她指尖停在“你说值,它就值”上,突然想起十五年前的颁奖礼后台。

那时沈昭岐刚拿了最佳男主,西装袖口沾着她泼的红酒渍。

他说:“知语,有一天你会明白,最贵的东西,是让人敢相信。”

电脑提示音响起,是私人终端的邮件提醒。

她点开那封尘封三年的未读邮件,发件人Id已经注销,内容只有三个字:“回来吗?” 秦知语盯着屏幕,突然笑了——她早该知道的,他从来不是会等人召唤的月亮。

她删掉草稿箱里那句“不必回来,你早已到处都在”,起身推开窗。

晨曦正漫过楼群,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是辆牛车绑着旧手机晃过来,直播自动开启,背景音里有牛铃、鸟鸣,还有谁在喊:“今天路通了!”

华北平原的麦浪在晨风中翻涌时,沈昭岐的布鞋沾了第一粒麦芒。

他站在地头,看农机手调试联合收割机,听村支书唠叨:“今年雨水足,麦粒沉得很。” 有人递来草帽,他戴上时,看见田埂边立着块新木牌,歪歪扭扭写着“等麦黄”。

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他弯腰捡起粒麦穗,放在掌心搓了搓,碎壳里滚出颗金黄的麦粒——这大概,就是下一个故事的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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