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老宅的檀木香混着碎瓷片的土腥气往鼻腔里钻。
秦知语垂着的手指在丝绒裙摆上绞出褶皱,老爷子的喘息声像台老风箱,一下下抽打着她耳鼓。
\"立刻发声明。\"老人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遥控器上,电视里沈昭岐举着手机的画面被震得模糊,\"与沈昭岐彻底切割。\"
秦知语喉结动了动。
窗外梧桐叶沙沙响,像极了十五年前戏校后台那盏煤油灯的噼啪声。
那时她举着灯,影子在斑驳墙面上晃成一团暖黄,说\"我要做能护着你的人\"。
后来她确实护了——用资本织成网,把他困在自己能触碰到的地方,直到网成了囚笼。
\"他已经拿到民心。\"她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沉,\"硬压只会引爆更大舆情。\"
\"舆情?\"老爷子突然笑了,那笑声像砂纸磨过锈铁,\"你忘了十五年前是谁求着我给沈昭岐下封口令?
忘了是谁跪在祠堂说'我能把他留在秦氏'?\"他抓起茶几上的相册摔过去,皮质封皮砸在秦知语脚边,\"现在倒怕舆情了?
要不要我把当年医院的监控录像也放出来?
让大家看看沈昭岐被人架着灌哑药时,是谁站在走廊尽头——\"
\"够了。\"秦知语弯腰捡起相册,指尖在一张旧照片上顿住。
照片里她和沈昭岐都穿着戏校的青衫,他替她别头花,她仰头笑出虎牙。\"我来处理。\"
她起身时,黑丝绒裙摆扫过碎瓷片,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凌晨三点的总裁办公室还亮着灯。
周执把打印好的声明稿推到秦知语面前时,手指尖还沾着打印机的暖尘。
《关于秦氏集团与沈昭岐先生无关的严正声明》几个黑体字刺得她眼睛发疼,最后一页\"即日起终止一切合作\"的条款被她反复摩挲,纸张渐渐起了毛边。
\"需要您签电子章。\"周执喉结滚动,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影——这是他跟了她七年,头回见她熬成这样。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雨珠砸在玻璃幕墙上,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码。
秦知语突然开口:\"你说......如果当年我放他走了,现在会怎样?\"
周执的钢笔\"啪\"地掉在地毯上。
他抬头时正撞进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团火在烧,和听证会上沈昭岐举着手机时的光一模一样。\"秦总......\"
\"出去。\"她声音轻得像叹息。
门合上的瞬间,秦知语的指尖悬在电子章按钮上方。
手机屏幕亮起,是助理发来的实时数据:沈昭岐的助农直播间同时在线人数突破两千万,评论区刷着\"云岭农联\"的名字。
她想起昨夜在系统后台改冷链调度指令时,手指在\"免费中转\"选项前停了三分钟——最后还是点了确认。
那时窗外的月亮正悬在云岭山尖,像沈昭岐第一次直播时戴的斗笠,边缘沾着山雾的白。
二十公里外的科技园区,林晚的机械键盘敲得噼啪响。
她盯着\"智运通\"物流系统的后台记录,瞳孔渐渐缩成针尖——连续三日,云岭农联的冷链订单都被标记为\"天气应急调度\",实际路径却是秦氏专用的绿色通道。
最下方的审批人签名刺得她心跳漏了一拍:秦知语,操作时间23:07:15。
\"这不是打压。\"她对着空气喃喃,指尖颤抖着截下屏幕,\"是赎罪。\"
云岭村的夜来得早。
李会计蹲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下,用袖口擦了擦泛黄的笔记本。
本子第一页是新写的合作社章程,墨迹还没干透。
远处传来敲锣声,是二柱在喊人:\"明早八点开成立大会!
都带户口本啊——\"
李会计摸着本子上\"云岭农联合作社\"几个字,想起下午沈昭岐蹲在田埂上教他用手机注册时说的话:\"以后咱们自己当自己的东家。\"风掠过晒谷场,把他鬓角的白发吹得乱颤,他笑着把本子往怀里拢了拢,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雨还在下。
秦知语的电子章最终没落在声明上。
她望着窗外的雨幕,忽然想起沈昭岐直播时说过的话:\"真正的种子,从来不需要温室。\"
而此刻的云岭村,晒谷场的大喇叭开始试音。
李会计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山乡口音:\"各位乡邻,明儿个咱们要念的章程第一条......\"晒谷场的大喇叭突然炸响,李会计带着山乡口音的尾音还挂在喇叭上,二柱婶的竹编筐“哐当”砸在青石板上——她攥着户口本的手直抖,眼眶红得像刚摘的野山椒:“不签霸王合同?不搞保底回购?”
“七三开,咱们占七成!”三瘸子把旱烟杆往地上一杵,烟灰簌簌落在章程复印件上,“我种了三十年苹果,头回听说卖货能自己定秤杆子!”
沈昭岐站在老槐树下,粗布衬衫被山风吹得鼓起。
他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王阿婆扶着拐棍踮脚,小栓子骑在爹脖子上挥舞小红旗,连总说“庄稼人靠天吃饭”的老支书,此刻正用袖口抹着眼角。
李会计念到“农户占七”时,他听见人群里传来压抑的抽噎,像山涧突然涨了春潮。
“昭岐啊。”老支书挤到他跟前,布满老茧的手拍在他肩头上,“当年你蹲在我家灶房说‘要让云岭的果子自己说话’,我还当你说戏文呢。”他从裤兜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野菊花,“今早摘的,给你直播泡壶茶——咱村的茶,往后也得卖个好价钱。”
沈昭岐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粗粝的纸纹。
他望着晒谷场中央新挂的“云岭农联合作社”红布,阳光穿过槐叶在布面上投下斑驳光影,像极了前世他在地下室啃冷馒头时,从破窗户漏进来的光。
那时他总想,若能重来一次,定要把被资本碾碎的尊严,一块砖一块砖地砌回来。
“今天起,我们不靠施舍。”他举起话筒,山风卷着他的声音撞向四周的青山,“我们自己定价。”
镜头后,苏曼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她快速剪辑着画面:李会计颤抖的手指划过章程,二柱婶把筐里的苹果举得老高,老支书往沈昭岐手里塞野菊花。
最后定格在沈昭岐的侧脸,阳光在他鼻梁投下阴影,却掩不住眼底的亮:“中国农民,终于有了议价权。”她给视频标上标题时,指尖在“终于”两个字上顿了顿——这两个字,她等了整整十五年。
秦氏顶楼的总裁办公室,落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秦知语盯着电脑屏幕,光标在“发布”按钮上悬了七分十七秒。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云岭农联合作社完成工商注册。
她想起昨夜在冷链系统里把“云岭”标记为“战略扶持”时,周执端进来的咖啡凉了又热,杯底压着张便签:“老爷子晨练时摔了,医生说情绪不能激动。”
但此刻她的鼠标还是往下移了。
“叮”的一声轻响,《严正声明》的文档被拖进回收站。
她点开内部系统,手指在“供应商白名单”里快速输入“云岭农联”,备注栏跳出光标时,她鬼使神差地敲下:“独立运营,不干预,只保障基础物流支持。”
“秦总。”
周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抱着一摞文件,目光扫过她屏幕上的新条目,喉结动了动。
秦知语以为他会劝,毕竟今早老爷子的血压计还在报警,但他只是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转身时从西装内袋摸出个U盘:“备份文件,我加密存了。”
秦知语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跟了她七年的副手,总在她摔碎咖啡杯时默默扫净碎片,在她熬大夜时调暗顶灯。
此刻他的脚步比往日轻了些,像怕惊碎什么。
二十公里外的云岭村,沈昭岐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林晚的消息跳出来:“查了冷链记录,你这三车苹果走的是秦氏专用通道。”他倚着老槐树坐下,阳光透过叶缝落在手机屏上,把“秦氏”两个字照得发白。
前世此时,秦知语正让人往他药里加安眠药;此刻她却在给云岭的冷链开绿灯。
他摸出烟盒又放下——这是重生后第三次想抽烟,前两次分别是在听证会上看到秦知语替他挡酒,和昨夜李会计说“合作社章程是按你教的改的”。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他回完消息,抬头正撞进小栓子的视线。
那孩子举着个青苹果跑过来,苹果上还沾着晨露:“昭岐哥,我娘说这是今年第一个果,要给最厉害的人!”
沈昭岐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酸涩混着清甜在舌尖炸开,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有些旧伤还在疼,可新长的皮肉里,已经有了嫩芽在拱。
当晚七点,沈昭岐的直播间准时亮起。
他没穿常穿的粗布衫,而是套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左胸绣着“云岭农联”的红标。
“今天要宣布个新计划。”他举起手机对准身后的晒谷场,镜头里掠过老槐树、红布标、还有正在装货的三轮车队,“百村直连,我们要让全国的农户,都能自己握着秤杆子。”
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红色弹窗在他视网膜投影上绽开:【产地直连权限完全解锁,激活“独立供应链孵化”功能】。
他望着弹幕里刷成海洋的“农联必胜”,想起重生前夜那个暴雨夜——那时他蜷缩在地下室,听着电视里秦知语宣布“沈昭岐永久退出娱乐圈”,雨水从天花板滴在他手背上,冷得像刀。
而此刻,他的手背贴着直播间的暖光,烫得人心慌。
秦知语是在凌晨两点翻开那封辞职信的。
泛黄的信纸边缘卷着毛边,是她十五前亲手塞进他化妆间的。
信里写着“公司有更好的规划”,落款是她的签名,当时她觉得那两个字笔锋刚硬,像把护着他的刀。
此刻她盯着签名,突然发现“秦知语”三个字的最后一捺,当年竟洇了墨——许是签的时候手在抖。
她摸出钢笔,在信纸背面写下:“对不起,来得太迟。”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极了戏校后台那盏煤油灯的噼啪声。
那时她举着灯,他替她别头花,说“小语的虎牙真好看”。
风穿窗而入,信纸轻轻颤了颤,像一声迟了十五年的回应。
陕西洛川的果农老张头,此刻正蹲在自家果园里擦秦腔戏袍。
戏袍是女儿从县城快递来的,说是“有个大主播要穿秦腔行头来卖苹果”。
他抖开戏袍,金丝绣的牡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袖口还别着张便签:“明儿见,给咱洛川的苹果,唱段最响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