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村小学的早饭是玉米糊配腌萝卜,陶碗边缘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米粒残渣。
沈昭岐刚舀起第二勺,手机在木桌上震动起来——是林晚发来的消息,截图里农业农村部官网的红色受理章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放下碗,玉米糊的热气蹭着指节,模糊了屏幕上“已立案调查”几个字。
窗外传来孩子们背诵乘法口诀的童声,夹杂着老槐树上麻雀扑腾翅膀的声音,比前世颁奖典礼上的掌声还要清晰。
“火,终于烧到屋里来了。”他轻声说道,指尖在“举报人”三个字上停留了一下,又移开了。
李会计昨晚在老槐树下摸出的油纸包还揣在兜里,原件上的指纹被米汤浸得皱皱巴巴,但“秦禾农产品收购价压至市场价60%”的批注依然刺眼。
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闪烁了一下,【“命运共振”加载68%】的字样像一团暗火,烧得他后颈发烫——这把火是他亲手点燃的,从直播里烧毁合同开始,从李会计往火盆里添柴时说的那句“小沈,我信你”开始。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林晚的语音消息:“老大,舆情监控显示秦禾官方微博在半小时内删除了三条助农通稿,现在评论区全是‘合同里的字能吃吗’的提问。”他低下头,在直播预告里敲下“明天,我们来聊聊‘合同’这两个字值多少钱”,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陶碗底部在木桌上轻轻磕了一下——就像前世片场打板的声音,“咔”的一声,新的剧本开始了。
秦氏集团顶楼,落地窗外的晨雾早已散去,玻璃上蒙着一层薄灰,把“秦禾农产”的鎏金标志映得像一块褪色的金箔。
秦知语捏着那封泛黄的辞职信,指腹反复摩挲着“沈昭岐”三个字的签名,墨迹已经晕开,像是被谁偷偷抹过眼泪。
“周副理。”她的声音比空调风还要冷。
周执推开门时,西装内袋里的U盘硌得肋骨生疼。
他把平板递给她,资金流向图上的红色箭头像一群饿疯了的蛇,缠在“农户结算”的节点上。
“U盘是从内部流出的,路径指向审计部临时终端。”他盯着她鬓角新长出来的白发,突然想起昨晚查账时,她盯着“物流费”那一栏看了半个小时,指甲在檀木桌面上抠出的月牙印——和父亲临终前手背上的淤青形状真的很像。
“是谁?”
周执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晚蹲在田埂上啃窝窝头的沈昭岐,想起直播里李会计往火盆里添柴时,手背上的老年斑在火光中泛着暖黄色。
“可能是您批准审计申请那天,有人复制了权限。”
秦知语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楼下车流的嗡嗡声,就像前世沈昭岐退出娱乐圈那晚,他站在门口说“知语,我信你”时的寂静。
那时她以为自己掌握着所有的筹码,此刻才惊觉,有些种子种下的时候,连播种的人都不知道它能长成多大的树。
“不查了。”她睁开眼睛时,眼底的光芒比窗外的玻璃还要冷,“现在查,就等于承认有问题。”
周执退出办公室时,听到了她撕纸的声音。
回头望去,那封泛黄的辞职信正飘进碎纸机,碎成了雪花般的白色碎片,落在“秦禾农产”的报表上——深褐色的咖啡渍还在,像一朵凋谢的花。
与此同时,吴导的越野车正碾过三环辅路的晨雾。
他把U盘塞进寄给主流媒体的快递袋里,附言用毛笔写在宣纸上:“画面里没有名字,但每一张脸都是真实的。”后视镜里闪过电视台的电子屏幕,《晚间新闻》正在播放“农民的合同是什么样的”街头采访,穿着碎花围裙的大妈举着手机说:“我家那份协议,甲方名字都没盖全!”
苏曼在直播间后台敲键盘的速度快得像机关枪。
她设计的传播矩阵刚上线半小时,“助农合约自查”的话题就已经冲到了热搜榜第三位。
有网友晒出爷爷的土地流转协议,泛黄的纸页上“三年不涨租”的条款被红笔圈了七遍;有果农发布视频,对着摄像头抖开皱巴巴的收购单说:“看,这行小字写着‘损耗率30%’,我卖十斤,他们只算七斤!”
林晚的电脑屏幕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她盯着“秦禾农产相关舆情指数单日飙升400%”的提示,突然笑出了声——这是她跟踪数据三年来见过的最漂亮的曲线。
云岭村的太阳爬上老槐树树梢时,沈昭岐踩着晒谷场上的碎麦壳朝村委会走去。
李会计拄着拐杖在门口等他,怀里抱着一个蓝色布包,布角沾着新鲜的泥点。
“小沈,”老人把布包塞进他手里,“新账册我整理好了,每户的收成、秦禾压价的数额,都记在里面了。”他指了指村委会后墙,那里新挂了一条红色布横幅,“助农直连”四个大字被晨光映得发亮,“晚上你召集大家开个会吧?他们说,想当面听听‘合同’这两个字到底值多少钱。”
沈昭岐摸着布包上的针脚,粗粗的棉线硌得掌心发痒。
远处传来阿木村的鸡鸣声,夹杂着孩子们追逐嬉戏的笑声,在晒谷场上空回荡。
他抬头看了一眼横幅,“助农直连”的“连”字右下角,有一团没擦干净的红漆,像一朵刚刚点燃的火苗。
清晨六点的风掀动村委会褪色的门帘,带进来阿木村王婶新蒸的包谷馍香气。
沈昭岐站在刚挂好的\"助农直连\"二维码墙前,指尖蹭过墙面凸起的油墨——这是他让林晚连夜设计的,每个二维码对应一户农户的种植档案,扫开就是产量、成本、预期收益的透明账单。
\"都坐近些!\"李会计拄着拐杖敲了敲长条凳,蓝布包还揣在怀里,\"小沈要跟咱们说大事儿!\"
晒谷场的长条凳挤得满满当当,有光脚穿胶鞋的老汉,有系着围裙的媳妇,还有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是隔壁村听说要开\"合同课\"赶来的。
沈昭岐扫过人群里颤巍巍举手的张大爷,他袖口还沾着今早喂猪的草屑,突然想起前世在剧组对台词时,老戏骨说过\"真话要比念台词更烫嘴\"。
\"从今天起,\"他伸手按在二维码墙上,玻璃膜下的账单在晨光里泛着暖黄,\"所有订单收入都在这个系统里,每笔补贴、每笔物流费,点进去就能看到。\"他掏出手机扫码,屏幕立刻跳出云岭村李会计家的账目:\"就像李叔家这茬儿土豆,收购价两块八,物流补贴三毛,系统今天十点整打款——\"
\"要是......\"李会计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拐杖尖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他们报复我们怎么办?\"
人群突然静了。
张大爷的旱烟在指缝里明灭,王婶的包谷馍掉在膝头也没察觉。
沈昭岐看向架在墙角的直播镜头,红色的\"正在直播\"灯牌亮得刺眼。
他能看见弹幕在手机屏上滚成河:【支持查账!】【我们村也被压价!】【沈老师硬气!】
\"那就让全国十四亿人,每人看一眼。\"他声音不高,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在晒谷场荡开层层涟漪。
王婶突然抹了把眼睛:\"我儿子在广东打工,说城里人就爱看实在的!\"张大爷把旱烟往鞋底一磕:\"我这把老骨头,还怕他们不成?\"
院外突然传来汽车鸣笛。
秦禾农产的银色商务车碾过晒谷场的麦壳,车标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穿西装的男人攥着牛皮纸袋冲进院子,皮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点:\"沈昭岐!
这是律师函!\"
沈昭岐接过那叠纸,封皮上\"涉嫌组织非法集会\"的黑体字刺得指尖发疼。
他突然笑了——和前世在颁奖礼上接过奖杯时的笑一模一样,只是眼里多了团火。\"正好,\"他举起手机扫码,直播间瞬间弹出律师函扫描件,\"顺便让大伙儿看看,你们去年给村主任塞了多少'辛苦费'。\"
穿西装的男人脸色骤变,伸手要抢手机时被张大爷拦住。
老汉的手糙得像砂纸:\"小伙子,我家二小子在派出所当协警,抢东西算抢劫不?\"男人后退两步,撞翻了李会计的拐杖,蓝布包\"啪\"地摔在地上——新账册散了半本,\"秦禾压价35%\"的记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走!\"他扯松领带,踉跄着跑向汽车。
林晚的笔记本电脑就搁在村委会窗台上,她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监控画面里那辆车正拐上通往秦氏驻滇办的路。\"老大,\"她压低声音,\"定位到了,他们往总部传数据。\"
沈昭岐弯腰捡起账册,李会计的手覆上来:\"小沈,别怕闹大。\"老人掌心的温度透过纸页传来,像团烧了半个世纪的火——从他当村会计第一天算起,从他在老槐树下藏油纸包那天算起。
当晚八点,沈昭岐的直播间挤爆了。
他换了件月白对襟衫,背后是块写满合同条款的黑板。\"今天讲《合同课》第一讲,\"他抬手理了理盘扣,突然用《窦娥冤》的戏腔唱起来,\"这纸不是契约,是卖身契!
它写着'自愿',可谁给过你们拒绝的权利?\"
弹幕瞬间被\"我替我爸问一句\"刷成白墙,有个Id\"东北老于头\"发了段视频:\"我家签的'保底收购',结果人家说'保底价'是十年前的!\"沈昭岐点开视频,镜头里皱巴巴的合同上,\"2010年指导价\"的字样被红笔圈了七遍。
系统冷光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公众认知唤醒度达标,解锁\"政策联动响应\"接口】。
他能看见界面里多出个\"监管对接\"按钮,点进去就是农业农村部的在线咨询窗口——前世他在剧组背台词时,怎么也想不到有天会用戏腔给十四亿人上法律课。
秦氏集团顶楼,秦知语的指甲深深掐进檀木桌面。
直播画面里沈昭岐的月白衫被灯光照得发亮,像极了十五年前他在《梨园惊梦》里演的青衣。\"通知法务部......\"她对着内线电话开口,声音比空调风还冷,\"准备应对听证会。\"
深夜的云岭村老戏台飘着露水的凉。
沈昭岐站在褪色的\"出将入相\"幕布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没带讲稿,对着空荡荡的戏台下默诵:\"我要讲的不是某一份合同,是十四亿双眼睛能看见的公平......\"
后台传来细碎的响动,李会计举着煤油灯探出头:\"小沈,歇会儿吧。\"灯光在他脸上晃出暖黄的影,像极了老槐树下烧账本那晚的火光。
沈昭岐摸了摸戏台上的雕花栏杆——明天的听证会,他要让这栏杆上的每道刻痕,都成为十四亿人眼里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