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光链尚未完全成型,沈昭岐已按下了“用户忠诚锁”的追踪键。
直播间的喧嚣还在耳边回响,他却已经猫腰钻进了后台数据室——林晚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发梢还沾着直播时飞溅的梨汁,屏幕蓝光在她眼下的黑眼圈里闪烁,显得不安。
“昭哥你看!”她的指甲几乎要戳穿屏幕,“五千条差评的Ip地址全绕了三层肉鸡,但消费记录里有笔固定打款——”光标停在一串乱码般的账号上,“解码后是秦氏旗下的‘云川贸易’,注册地在郊区仓库,半年前刚换过法人。”
沈昭岐的指节抵着下巴,目光顺着资金流向图往上溯源。
系统积分在视网膜上浮动,像一串烧红的铁珠,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前世被雪藏时,秦知语总说“这是为你好”,后来他才明白,那些“为你好”里掺着秦家要捧新人的筹码、要压旧人的算计。
可如今这只手,怎么又伸到了助农直播的事情里?
“她到底想干什么?打压你还是保护你?”林晚的声音带着破音,鼠标垫被她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沈昭岐忽然笑了,指腹划过屏幕上“秦氏”两个字,像在摸一把淬过毒的刀:“她在和自己打架。”他想起秦知语上周在慈善晚会上看他的眼神,明明端着红酒杯笑得得体,眼尾却绷得像根弦;想起她派来的供应链专员,一边挑刺云岭梨的包装不够精致,一边又偷偷塞来有机认证的加急通道。
“她想推我下悬崖,又怕我摔得太惨。”
“叮——”
办公室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林晚差点把电脑摔了。
苏曼踩着马丁靴冲进来,发间的银饰哗啦作响,手里攥着一沓设计稿,发梢还沾着金粉——显然刚从“文化助农”视觉设计会溜出来。
“我想通了!”她把设计稿拍在桌上,摊开的画页里,老戏台的飞檐和直播间的打光灯叠成了水墨渐变,“线上直播卖货,线下戏台巡演!我们带着云岭梨去每个产地搭戏台,用戏腔唱产品,用戏服当包装——”她的指尖戳在一张“戏韵农品·巡演资质申请表”上,“但缺这个。”
沈昭岐的瞳孔微微收缩。
巡演需要文化部门批文、跨区域场地许可,这些手续他跑了半个月,卡在“关联企业信用评级”这关——而秦氏,恰好是文旅局重点扶持的民营企业。
“我发合作意向书。”他抓起手机的动作很轻,像在抓一把可能碎成渣的希望,“就说‘戏韵农品愿与秦氏共建助农文化长廊’。”
林晚的草莓发圈晃了晃:“她要是不回?”
“等三天。”沈昭岐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喉结动了动,“她会回的。”
秦氏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里,周执把合作意向书拍在红木桌上,封皮上“戏韵农品”四个字烫金,刺得他眉心发疼:“沈昭岐这是要借我们的资质铺路!您忘了当年他退圈时闹得多难堪?现在他不过是个带货主播,您犯得着——”
“出去。”秦知语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刀。
她垂着眼,指甲在檀木桌面刮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周执张了张嘴,最终鞠了个躬,关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她手边的文件,露出底下压着的老照片:沈昭岐二十岁时在颁奖礼上的侧影,领结歪着,眼睛亮得像星子。
深夜十一点,秦知语的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空荡的回响。
她站在保险库前,指纹锁的绿光扫过指腹时,手竟有些发抖。
金属门打开的瞬间,樟脑味混着旧纸的气息涌出来,最上层的铁盒里,躺着一封泛黄的信——十五年前,沈昭岐手写的辞职信底稿。
“因个人发展规划,申请解除与秦氏娱乐的合约。”
字迹还是他惯常的瘦金体,最后一个“约”字拖得很长,像没写完的叹息。
信纸上有块淡褐色的痕迹,她摸了摸,是当年的泪痕——那天她把信拍在他胸口,说“再给我三个月,我一定帮你拿到金冠奖”,却没说那三个月里,父亲已经和董事会签了雪藏协议。
茶雾在竹帘间缭绕时,林晚正盯着秦知语推过来的信。
云岭村外的老茶馆飘着茉莉香,秦知语的指尖抵着信角,泛着不自然的白:“他想走,是我拦下,说再给一次机会……结果成了毁他一生的开始。”
林晚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刚破解的秦氏旧档案截图——雪藏令上的签名栏,“秦知语”三个字被红笔重重划掉,底下是秦父的签名和董事会公章。
她张了张嘴,最终把手机按进了裤袋。
“这信,你帮我交给沈昭岐。”秦知语的声音轻得像茶雾,“就说……我欠他一个道歉。”
林晚接过信时,触到信纸上粗粝的折痕,像触到一段被反复揉皱又展平的岁月。
她走出茶馆时,回头看了眼窗内的身影——秦知语正盯着茶杯里的倒影,睫毛上挂着颗没掉下来的泪,在晨光里闪得人眼睛发疼。
沈昭岐收到信时,直播间的灯还亮着。
他撕开信封的动作很慢,像在拆一个封存了十五年的梦。
信纸边缘有块干涸的泪痕,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浅褐,像片风干的枫叶。
他没问真假。
沈昭岐的指腹在信纸上那道浅褐色的泪痕上轻轻碾过,像是在丈量十五年光阴的厚度。
直播倒计时的提示音从门外传来,他突然将信纸折成半掌大的方块,塞进西装内袋——那里贴着心脏的位置,能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像极了前世颁奖典礼后台,秦知语替他别领结时,耳尖泛红的碎语。
“昭哥,该上播了!”场控小王的声音撞开虚掩的门,带起一阵风,将桌上的助农手册掀得哗哗响。
沈昭岐抬头时,镜中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他刻意压下的,关于二十岁那年雪夜的记忆:秦知语举着伞站在公司楼下,伞骨被北风刮得变形,却固执地替他挡着漫天雪粒,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妥协”。
直播间的聚光灯“唰”地亮起时,他正握着云岭梨的样品。
梨皮上沾着晨露,在灯光下像撒了把碎钻。
弹幕刚刷出“今天的梨好新鲜”,他突然放下梨,指节抵着桌沿清了清嗓。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戏腔从喉间滚出来的刹那,直播间的气氛陡然变了。
沈昭岐垂着眼,尾音带着点破音的沙哑,像极了《霸王别姬》里自刎前的虞姬,明明唱的是戏文,却让所有看客都品出了三分真泪。
弹幕瞬间被“破防了”“他在哭吗”“梨上的露水是不是眼泪”刷爆,连平时最活跃的“打假哥”都消停了,只发了串颤抖的省略号。
苏曼抱着相机蹲在镜头死角,睫毛上沾着金粉——她刚给云岭梨拍了组戏服主题的定妆照。
此刻她盯着手机里的直播画面,指甲在备忘录上快速敲字:标题《最狠的刀,往往裹着最软的绸》,配图用沈昭岐低头折信的侧影,再加一段戏腔原声。
“咔嗒”一声,她按下保存键时,后颈的银饰蹭到了相机背带,发出细响。
“连麦申请:秦氏集团cEo秦知语。”
场控小王的声音像颗惊雷。
沈昭岐抬眼时,屏幕右侧弹出秦知语的头像——不是惯常的职业照,而是张素颜抓拍,背景是秦氏顶楼的落地窗,晨光把她眼下的青影照得一清二楚。
他捏着梨的手紧了紧,指腹陷进果肉里,渗出一滴清甜的汁水。
“同意。”
秦知语的脸出现在分屏里时,直播间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她没戴耳环,发尾翘着点没梳开的毛躁,像是刚从会议室跑过来。
“我以个人名义,捐赠一百场巡演场地资源。”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尾音却咬得很死,像是怕自己反悔,“从云岭村开始,每场戏台的搭建、灯光、安保……都算我的。”
沈昭岐望着她眼下的乌青,想起林晚昨天截的图——秦氏最近三个月的财报里,文旅板块的预算被砍掉了三分之二。
“谢谢。”他说,声音比想象中轻,像片落进茶盏的茉莉花瓣。
视网膜上的系统冷光突然亮起,淡蓝色的字浮在秦知语的脸旁:【和解值 + 15%,“命运共振”模块加载 30%】。
他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前世系统破产时,这串数字还是刺眼的零。
周执的钢笔尖在监控画面上戳出个小坑。
凌晨两点的秦氏监控室里,他盯着回放:秦知语穿着米色风衣,站在云岭村新搭的戏台边,弯腰把个旧铁盒塞进台柱的缝隙里。
铁盒边缘包着铜皮,漆已经掉得斑驳,像是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
“叮”的一声,他截取了画面,存进“秦总异常行为”的加密文件夹里。
鼠标移到“删除”键上悬了三秒,最终点了“保存”——他记得五年前秦知语摔碎过一只类似的铁盒,当时她红着眼说“有些东西,烂在肚子里比掏出来好”。
沈昭岐站在田埂上时,月亮刚爬到戏台飞檐的尖角上。
他望着台柱下微微凸起的铁盒轮廓,风掀起他的衣摆,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
系统在他眼底闪烁,提示“附近有未探索道具”,他却只是抬手理了理领口,转身往直播帐篷走——有些账,要等戏唱到高潮时再算。
晚风卷着灯笼穗子摇晃,暖黄的光在台柱上投下晃动的影,把“戏韵农品”四个字照得忽明忽暗,像句没说完的对白。
回到临时办公室时,桌上的剧本杀手稿被风吹开了几页。
沈昭岐从内袋掏出那封泛黄的信,轻轻夹进稿纸中间——墨迹未干的剧本里,正写着个关于“原谅”的故事,主角在最后一页合上门,说“明天再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