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引来淳于越注目:
\"公子为何叹息?尚有机会挽回!\"
\"莫非公子另有高见?愿闻其详!\"
见众人目光齐聚,扶稣只得起身:
\"本不欲多言。既然诸位相询,我便直说。\"
\"淳于先生说得对,未至绝境只因诸位尚未行动。若明日真敢抗旨 ——\"
\"诸位当真以为凭几句书生迂论就能令君王改弦更张?\"
\"荒唐!\"
\"简直自寻死路!朝堂之上公然议论此事,王上即便本无杀心,现下也非杀不可!尔等不给王上留颜面,王上又岂会对你们心慈手软!\"
扶稣厉声喝道。
\"唯有死路一条等着你们!\"
\"死又何足惧!若废分封、毁礼法、灭天道,我等无力回天,甘愿以死明志!\"
\"正是!吾等无所畏惧!\"阶下众人齐声响应。
\"好个无所畏惧!\"扶稣冷笑连连,\"莫非在你们眼中,自己坚持的才是天地正道?才是维系礼法的至理?\"
\"公子明鉴,周礼周法传承八百余载,岂能说废就废?这还有天理吗!\"
\"呵,我算是听明白了。\"扶稣负手而立,\"废除分封触动了你们的利益。你们惧怕王上推行法家之政,令儒家在朝堂失势,是不是?\"
\"但请诸位扪心自问,分封制当真利国利民?用你们标榜的良心好好想想,除了'古制'二字,这制度还有哪点值得大秦效仿?\"
\"张口闭口周礼古制,这里是大秦,不是大周!\"
\"公子!您也是修习儒术之人,怎可将古制视作洪水猛兽?这岂非大逆不道!\"一名儒生面红耳赤地起身辩驳。
\"大逆不道?真正大逆不道的是你们!\"
扶稣声音陡然提高,\"周室分封诸侯,八百载江山却有五百年战乱。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水深火热——这些史书未载的 ,我们可都亲眼所见!\"
\"而你们对此只字不提!五百年烽火连天,百姓可有一线生机?这就是你们推崇的分封!\"
\"如今大秦好不容易一统九州,你们却要 ,再造乱世?\"
\"再来五百年兵戈之祸,这就是你们所求?\"
\"这些话想必已有人对你们说过。我也知道,你们向来充耳不闻!\"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不是你们常挂嘴边的话吗?儒家何时变得连谏言都听不进了?\"
\"整日念叨'忠言逆耳',可看看你们自己!摆着的事实全都视而不见!\"
\"举着圣贤旗帜,说着冠冕堂皇之词,可曾真正体察民间疾苦?\"
\"圣人有云'克己复礼',是要我们克制私欲使言行合礼。可看看你们,早被权欲蒙蔽了心智!\"
\"不过是想扳倒朝中法家,自己上位推行分封,好博个青史留名!\"
\"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做着这等祸国殃民之事,竟还自我感动,以为光耀千古?只怕后世子孙都要耻笑你们愚不可及!\"
\"分封制不出三代必致天下 ,这铁一般的事实,你们饱读诗书会不明白?\"
\"明知故犯,干着祸国殃民的勾当,还妄想青史留名?后人没把你们骂得遗臭万年就算万幸!\"
\"圣人还教导我们要'行仁政,忧万民'。你们且说说,心里可曾装过半寸民心?\"
\"'大逆不道'这四个字,原封不动还给你们才最恰当!\"
\"腐儒二字,便是赏给诸君的!\"
青玉案几被猛然拍响,扶稣广袖飞扬:\"照此下去,儒家岂有未来?亡矣!儒家亡矣!\"这番诛心之论将座中诸公尽数得罪,却正是公子所求之效。他本是儒门翘楚,如今改弦更张,定能引人深思。
\"分封之制,是否会将黎民再度抛入战火?\"扶稣突然转向淳于越,\"先生且说,我所言可有一字虚妄?\"
见众人讷讷不能言,公子冷笑:\"诸公终日哀叹儒学式微,怨陛下不纳谏言。何不反求诸己?当今儒者只会喊着'循古制,行分封',若再执迷不悟,儒家才是真要到穷途末路了!\"
殿中铜鹤灯台映着扶稣凛然神色:\"诸君以为,这般以头抢地,陛下就会采纳谏言?荒谬!那是在自寻死路!\"
\"公子之意,是要废分封而立郡县?\"席间有人发问。
\"正是如此。\"扶稣转身负手,\"但我仍以儒者自居。我要让儒家重振于大秦朝堂,而非如今这般边缘处境!\"
他环视众人:\"儒者所求为何?圣人曰'有教无类',以仁政为本,终究要落在百姓身上。天下太平,礼义自现。为苍生施仁政,为黎民谋福祉,方是读书人的本分!\"
\"明日大朝,我将奏请以儒家为核心,融合百家之说,确立儒家在治国理政中的主导地位!\"此言既出,满座哗然。方才还厉声斥责,转眼却要推崇儒家,这转变令众人瞠目结舌——简直比他们主张分封更显荒诞!
茅焦忍不住质疑:\"公子,非是我等不信,实乃此事绝无可能......\"
扶稣朗声大笑:\"诸君且拭目以待。只要明日不出言阻挠,再表支持之意,儒家复兴便在明朝!\"
\"当真?\"
\"自然!\"公子目光如炬,\"若依诸公'循古制'那套,确无可能。但我所言之法,与古制毫无瓜葛。欲使儒学独尊,先要明白君主所思,百姓所需!\"
王道之兴,首重正名。今以天命所归之理,佐证秦承周祚,正当其时!
天人感应之说,当与我儒家要义相融。君臣父子之道,实乃阴阳相济——君父为阳,臣子属阴;夫为乾刚,妻主坤顺。此乃\"三纲\"之本。
五常之义,仁义为先,礼智为信。三纲立其体,五常致其用。如此既可匡正人伦,复能昌明礼乐。
治国之道,当施仁政:薄赋敛,省徭役,以纾民力。更当设官学,弘教化,使寒门俊彦皆得进身之阶。虽以儒术为本,亦当兼收百家之长。
诸生当谨记,凡有妄议分封、违逆时势者,必严惩不贷!此策既合天下一统之需,复彰儒学经世之效,诸君以为善否?
伏生公问:\"如此新法,尚可谓之儒术否?\"
公子正色道:\"五常承圣贤遗训,官学弘夫子之道。今以仁政利万民,正合'仁者爱人'之本!\"
周青臣闻言顿悟:此真应时济世之良方!适值天下一统,正当行此新政。念及儒家近日之失,更觉此策当为兴儒正途。
今 来此,就是为了观察这些儒生的言论,好向秦王汇报,以证自身清白。
(史载,公元前213年咸阳宫宴席上,仆射周青臣高颂大秦郡县之制,盛赞始皇帝英明神勇,阿谀之辞层出不穷,引得同为儒生的淳于越愤懑不满。博士淳于越厉声呵斥周青臣,并再度向始皇帝进言分封,遭丞相李斯驳斥。李斯遂上书,请禁民间以古非今,杜绝私学诽谤朝政,焚书之祸由此而起。)
“公子所言极是!此策字字句句皆合我儒家之道,既有如此良谋,岂会不令王上称心?这般新儒之论,我等自当全力推行,悉心领悟,方能传扬这一脉新学!”
仆射周青臣即刻附和,他敏锐察觉到此番议论的益处,或许真能凭此与法家一脉争锋一二!
“周仆射过誉了,扶稣献策,本为秦国之利。我既为儒家之人,自当为儒学考量。依我所言之法,王上极可能采纳。此策虽比法家之法温和,收效却无二致,仅此一点,便足令我儒家立足朝堂!”
有周青臣在旁帮衬,扶稣正好顺势而上。二人一唱一和,就此拿捏住众人。
然而扶稣深知,单凭这些,尚不足以说服信念坚定的儒生。但在此时此地,他必须表态——绝不可能支持分封,那只会令历史倒退!
他此刻以振兴儒家为切入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这群儒生仍不买账,他另有后招。
“诸位,扶稣之意想来已明。是非曲直,人人心中自有衡量。若尔等执意推行分封,难道真能让天下重返大同之世?——痴人说梦罢了!无论如何,方才所言便是扶稣日后行事的准则,今日在此明白相告。何去何从,但凭诸位抉择!”
“是继续固执己见,向王上谏言分封,最终家破人亡?还是随我一道,凭此新儒之学,令我儒家重登巅峰?诸位仔细思量!唯有一点须明——若仍有人执意进谏分封,休想我会替其说话!分封之制,便是与大秦为敌,与朝臣为敌,亦与我扶稣为敌!”
“四面皆敌,败局已定!分封之制,不过是大周最后的残梦。而此处——是大秦!”
“我大秦,将开创亘古未有的伟业,缔造万民安居的盛世!愿诸位能作大秦的开路先锋,而非阻碍江山社稷的绊脚石!”
“言尽于此,扶稣告辞!”
说罢,扶稣起身离去。在座皆非愚钝之人,自当留予他们思量的余地。即便有人执迷不悟,亦难成气候。这一席话,已将他立场表明无遗。
想来不日,咸阳儒生聚集之事便会呈于王上案前。若今 未曾前来,任由他们明日在大朝会上进谏,那才是儒家真正的劫难!
长公子府。
扶稣立于廊下,指尖轻叩檀木围栏。原以为今日劝的是明理之人,谁知仍是些冥顽不化的酸儒。这般固执,莫说推行新学,反倒成了绊脚之物!
\"来人。\"他忽而止步。
门房小跑着趋前:\"公子有何吩咐?\"
\"去请茅焦先生今夜过府议事。\"扶稣半幅衣袖扫过阶前薄霜,\"记住,叫他把陈驰也带上。\"
待脚步声远去,正厅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周青臣猛然拍案,震得漆器果盘铿然作响:\"公子说得在理!若我等再抱残守缺,儒家早晚断送在这群腐儒手里!\"他环视众人,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谁还想学那帮老顽固主张分封的,尽管去!可别怪周某没提醒——\"
话音戛然而止,他比了个刀削脖颈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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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宫的烛火彻夜未熄。
嬴政推开堆积如山的简牍,玄色王袍在青砖上拖出沙沙声响。连续三时辰批阅奏章,连指节都泛着青白。
\"禀王上。\"赵高躬身趋进,姿态比往日更恭谨三分,\"公输大人候召多时了。\"
\"快传!\"秦王揉着眉心的动作一顿。
铁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公输落单膝触地时,腰间青铜令牌与地面相击,铮然作鸣:\"臣参见王上。\"
\"寡人的铸剑师何须多礼?\"嬴政虚扶一把,侍从已搬来髹漆凭几,\"六国兵刃收缴得如何?\"
\"青铜器可铸十二金人,铁器皆能化犁。\"公输落指尖在膝上划出锻造图样,\"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