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竟记得?李由任都尉军统领,也曾是我麾下。\"
\"李由...廷尉之子?\"扶稣冷笑,\"咸阳戍卫尽归你旧部。蒙将军,好大的兵权。\"
\"臣蒙王上信任。\"
父王待蒙恬,确实比亲子更厚。扶稣暗叹。
\"你掌重兵却直奔我府,不怕招嫌?\"
\"满朝皆知我与公子交情。\"蒙恬凑近低语,\"方才王上暗示,有些东西如今可给公子了。\"
\"何物?\"
\"臣不敢问。但王上还问...\"他压低嗓音,\"公子更适合当闲散公子,还是领兵出征?\"
\"你如何答?\"
\"臣岂敢妄言?\"
厅内骤然沉寂。
\"还不走?我这儿不管饭。\"扶稣突然笑骂。
\"啧,看清你了!\"蒙恬佯怒而去。
屏风后转出清秋,眸含忧色:\"公子,王上这是在逼您抉择。\"
《殊途》
\"公子面前这两条路,可想好如何抉择?\"清秋执起罗裳来到扶稣身侧。
\"哪来的两条路?\"扶稣露出困惑神色。
\"公子又装糊涂。王上特意当着蒙将军的面说那些话,就是算准了蒙将军定会来长公子府转达。这般拐着弯递话,又不点明'东西'所谓何物——是兵符?还是......\"
\"我的秋儿果然冰雪聪明。\"扶稣笑着轻点她鼻尖,惹得清秋耳根微红。
\"爱妻说得在理。父王借蒙恬之口传讯,正是知道我们过从甚密。而蒙恬亲自登门这个举动,本身就已经传达了父王的态度。\"
\"王上何时表明过态度?\"清秋眼中泛起涟漪。
\"你猜。\"扶稣笑而不答。
清秋垂首沉思,朱唇轻启念叨着:\"王上...蒙将军...文治...武功...\"柳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似在解一道九连环。
扶稣凝视着她跳动的睫毛,不禁感念父王赐婚之恩。若非如此,怎会与这般灵秀的女子结缘?清秋不仅蕙质兰心,更能与他心意相通,这般神仙眷侣当真是世间少有。
正想着,手掌已不自觉环住那楚腰。温香软玉在怀,扶稣阖眼感受这片刻安宁。作为大秦长公子,他注定要为边疆战事奔波——百越的密林,匈奴的草原,都需要他去坐镇。
\"百越......\"扶稣眉头深锁。那片烟瘴之地丛林密布,越人又擅长游击。史载父王动用五十万军民才艰难平定,却因此耗尽国力。该用何种方略,才能以最小代价拿下这片南疆?
正思忖间,怀中人儿突然转身。清秋面若桃花,指尖绞着衣带——自从成婚后,公子总爱这般亲密,让她又羞又喜。
\"公子方才说的'媳妇'是何意?\"
\"眼前人不就是我的小媳妇么?\"扶稣刮着她鼻尖轻笑,\"可想通方才的事了?\"
清秋忽正色道:\"想明白了。但说之前,公子要答应我一件事。\"
\"但说无妨。\"
\"让我永远站在公子身后,可好?\"
\"你不一直都在么?\"扶稣的回答像一阵春风。清秋望进他眼底,却没能等到想要的承诺。
\"王上借武将之口传文治之言,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她望向窗外飘落的梧桐叶,\"蒙将军这把出鞘的利剑亲自登门,便是王上最明确的表态。\"
大秦疆域辽阔,南有百越诸部,北有匈奴铁骑,秦王期盼公子能与蒙恬将军并肩作战,为大秦开拓万世基业!
\"公子,可愿担此重任?\"
扶稣抬起头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昔日在征讨齐国时初露锋芒,后又献上骑兵、水师之策,皆是进取之道。当这些方略脱口而出时,他便已心知肚明——此生注定要征战四方。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应允清秋的请求。跟随在他身边,就意味着要面对刀光剑影的血腥战场,忍受颠沛流离的军旅生涯。
翌日破晓,扶稣从睡梦中稣醒,发现清秋依偎在侧,纤纤玉手仍紧紧环抱着他,眼角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昨夜那番沉重对谈后,他因身上旧伤发作,早早歇息了。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而今更需在家国大业与儿女情长间作出抉择。这样的决定,何尝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公子!让妾身为您梳妆。\"清秋惊醒后慌忙起身。
\"秋儿,还在怨我吗?\"
\"妾身不敢有怨,深知公子都是为我着想。\"
扶稣转身笑道:\"听听这话,'清秋'都唤出来了,这小脸鼓得跟包子似的。\"说罢轻捏她的脸颊。
\"哼!公子莫要小瞧人,妾身可是王翦之女,什么样的战场没见过!\"
\"且慢!此事容后再议。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今日我要宴请诸位弟弟,你得好生操持。\"
\"什么?公子昨夜都未提及!\"
\"现在说也不迟。\"
\"那得赶紧准备,免得被人议论失了礼数。\"
\"无妨,就是兄弟间闲话家常。\"
\"正因为是兄弟相聚,更要周全。公子身为长兄,更该彰显气度。\"
\"那就有劳娘子了,为夫只管吃便是。\"
\"遵命。\"
\"我家娘子最是体贴,来亲一个!\"
\"哎呀, 的......\"
日头渐高,长公子府中门大开。侍女们忙着洒扫庭除,扶稣端坐正堂静候来客。清秋穿梭其间,指挥若定。
这些弟弟们,个个都是扮戏的好手。今日这场会面,与先前在养心殿前那次截然不同。只可惜众人心照不宣,毕竟父王既已摆下这般局面,明面上总要维持兄友弟恭的和乐景象。
\"七公子到!\"
\"大哥!小弟来迟了!\"
\"见过嫂夫人。\"将闾向清秋行礼。
清秋微微颔首。
\"大哥——\"将闾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扶稣无奈摇头,起身相迎:\"老七,你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大哥设宴,小弟岂敢不来?小弟早就说过,只要大哥召唤,刀山火海也得赶到啊!\"
\"将闾,你有心了。\"
\"不过你这一路嚷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我府上?\"
\"嘿嘿,大哥有所不知。上次和老五他们喝酒差点害死我,父王差点扒了我的皮。这回可不得谨慎些?\"
\"怎么,你是担心大哥我会害你不成?\"
\"这话说的!就算全天下都信不过,我也绝不会怀疑大哥啊!父王还让我多跟着大哥学习呢。\"
\"现在小弟对大哥的敬仰,就像黄河之水滚滚不绝!\"
\"啊!此情此景,我忍不住要赋诗一首啊!\"
将闾诗兴大发。
\"住口!\"
扶稣无奈扶额,总算明白为何父王总训斥这个弟弟了。
\"大哥,小弟第一个赶来,就是要表明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小弟永远站在大哥这边!\"
\"哦?这么说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扶稣挑眉。
\"具体不清楚,但我听说咸阳中尉军统领张垄参与其中。这张垄可是新锐将领,深得父王器重......\"
将闾压低声音:\"据说他和五哥交情匪浅。\"
扶稣面色如常,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这事若非父王授意蒙恬告知,自己根本无从知晓。
将闾怎么会......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弟弟。
———
\"老七,这种事你都知道?莫非老五也参与了对我的刺杀?\"
\"大哥明鉴!我可没这么说,就是给您提个醒罢了。\"
\"父王总说你憨厚,我看未必。\"扶稣失笑。
\"天地良心!小弟最是老实!\"
\"你们兄弟俩要在门口站到几时?\"
\"公子莫非连个座都不给弟弟准备?\"
\"老五,快入席!\"
\"多谢大嫂!\"
此时门外传来通报:
\"五公子、十八公子到!\"
二人联袂而至。
\"大哥,大嫂。\"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公子高入席后,瞥见正在狼吞虎咽的将闾。
\"老七来得可真早。\"
\"五哥说笑了,早起腹中空空,专程来大哥这儿蹭饭呢。\"
\"堂堂七公子还能饿着?\"
\"五哥有所不知,昨儿去养心殿差点丢了性命。父王还停了我的月例,现在穷得叮当响啊!\"
将闾愁眉苦脸地大倒苦水。
“哭?你还有脸哭!看看老五,再看看你,成何体统!”
“给为兄争口气吧,老七!怪不得父王要重罚你——你这副模样,谁见了不恼火?扪心自问,你可有半分父王的气度?”
“羞耻!简直羞耻!”
“啊?”将闾怔在原地。
不过随口抱怨两句,长兄怎就借题发挥起来了?
公子高与胡亥憋着笑意,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老七,该醒醒了!”
“你且看老五,被父王痛斥不说,逐出咸阳不够,还要发配南疆战场;发配不够,竟连公子爵位都褫夺了!”
“你可曾听他叫过半句委屈?这才是真磨砺!你那点挫折算什么?”
“兄长教训得是......”将闾应着,忽然惊觉——这话里藏针啊!偷瞥老五,果然见他面色铁青。
“老七虽常有小错,但胜在从谏如流!这般品质,诸位说是不是难得?”
“为人处世,贵在听得进劝诫。能听劝,福泽绵长啊!”
“老五。”扶稣端坐主位,突然点名。
“臣弟在。”
“父王那些训斥,莫要记恨。谁没挨过骂?为兄当年日日被斥,那些话倒背如流!”
“但有些人,不敲打便不知收敛!明的暗的,总给父王添乱。”
“此风不可长!”
“父王乃大秦之主,更是天下共主。若总为家事烦忧,成何体统?”
“况且为父者,谁不愿见子嗣和睦?昨日父王以剑相逼,实为保全你我。”
“明处的剑,终归落不下来。可暗箭......防不胜防啊!”
“真要见血,那便难收拾了。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公子高饮尽杯中酒,长舒一口气。
“长兄明鉴!”
“去南疆未必是坏事。建功立业,给父王瞧瞧——为兄不也遭过贬谪?”
“大丈夫当战死沙场,何须马革裹尸!”
“兄长说得痛快!”将闾拍案而起:“蜷居咸阳算什么?我大秦以武立国,无军功者,连贵族子弟都羞于见人!”
“何况我们身为皇子,岂能......”
“住口!”扶稣厉声打断:“方才的话都白说了?这般口无遮拦!”
“既然想上阵,为兄成全你。他日若领军出征,必带你同行!”
“呃......臣弟只是助兴......”将闾讪笑:“气氛烘托至此,一时忘形......”
“现在知道父王为何打断你的腿了。”扶稣摇头:“老七,你当真......不容易。”
“终于有人懂我了!”将闾仰天悲呼。
「倘若我身居王位,折断你的双腿都算轻饶,更要封住你那放肆的嘴!」扶稣寒声补刀,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这混账简直荒唐得令人发指。
将闾闻言缩了缩脖子,像只被雨淋湿的鹌鹑般蔫头耷脑地坐回席间。
「这便是兄长们的做派?看看被你们教成纨绔的老十八!」扶稣的玉簪在烛火中折射出冷光。
无辜被点名的胡亥倏然瞪圆眼睛:「长兄明鉴,弟方才始终缄默!」
「十八弟莫慌,为兄自当为你主持公道。」扶稣转眼又睨向另侧,「倒是五弟,听闻前夜带着十八弟在 ?诸位当真好雅兴。」
公子高晃着酒樽嗤笑:「长兄可要明察,弟哪有这般 胆量?说不定是十八弟自个儿——」他忽然倾身向前,「妙得很呐!十八弟在花楼颠鸾倒凤时,长兄正在城郊平叛,这笑话够咸阳百姓嚼上三年了!」
「五哥此话何解?」胡亥手中甜瓜啪嗒掉在案几上。方才还津津有味看戏的他,此刻后颈寒毛倒竖——这把火怎就突然烧到自己身上?
公子高将酒液泼在青砖地上,溅开暗红斑痕:「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若非长兄在军中死战,咱们这些废物哪还有命在此饮酒作乐?」他突然暴起踹翻矮凳,「某些人倒会挑时候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