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欲主动求见,奈何军中除少数将领知晓其身份外,其余将士皆不知情。公子高更不敢自曝身份——若传入父王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这般处境令他进退维谷。以区区士卒身份求见军团主帅,无异痴人说梦,唯有苦等。
这日,营帐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大秦南方军团轻甲军第七营士卒秦高,参见将军!\"公子高忍着伤痛起身行礼。
\"使不得!公子如此岂不折煞末将?\"李信连忙摆手。
\"末将不敢。军中自有军规,秦高既为士卒,自当恪守。\"公子高言辞铿锵。
这番话令李信莫名耳熟,莫非在何处听过?
李信忽而恍然。
这与长公子昔日在历下军营的言论何其相似!想来诸位公子都受过相同的师承教导?
不过长公子是王上钦点的监军,而五公子却是被王上贬为士卒。虽同为公子,军中地位却有云泥之别。
竟自称秦高?
王上身边那个宣读诏令的近侍,似乎名叫赵高?若按秦国宗室规矩,公子高确实也可称赵高...
此念头刚起,李信便暗自摇头。这等荒唐想法想想便罢,万万说不得出口。
见公子高态度恭谨,李信颔首道:\"公子有此志向,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谢将军勉励。只是末将初入行伍,诸多事宜尚需学习,还望将军指点。将军当年孤军伐燕立下首功,实乃我等楷模。\"
关于齐地之战,将军仅率一支偏师便固守齐都,稳若磐石,实乃我大秦年轻将帅之楷模!秦高以将军为荣。
\"公子过誉了,全是侥幸罢了。\"
\"在下却深信此非运气,而是将军真才实学,令人叹服!\"
李信眼角微颤,这公子高倒有几分本事,这般言辞若教不明就里之人听了,怕真要被他唬住。王上膝下几位公子,果然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公子不必客套,想必知晓李某此番来意?\"
\"莫非是为遇袭之事?\"
\"正是!\"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遭遇些山野蟊贼罢了。只是奇怪,大秦驿馆官道之上竟有匪患,莫非我朝对地方治安竟松懈至此?\"
\"绝无可能!公子所行乃官道要冲,关系官员往来、粮秣转运、军情传递,方圆百里山匪早被荡平,岂会有漏网之鱼?既非匪类,那究竟何 取公子性命?知晓公子被贬者应当不多...临行时长兄还特设宴饯别...\"
李信眉心微蹙,公子高话里话外似在将矛头引向咸阳,不妨试探一二:\"公子之意,莫非此次刺杀与咸阳有关?\"
\"将军慎言!咸阳城中皆是至亲骨肉,岂会有人加害于我?此话有失妥当。\"
好个伶牙俐齿的公子高!
\"此事既出,南方军团必当奏报王上。公子可有话需转呈?\"
\"不必了。如今我不过一介白丁,区区士卒负伤,怎敢惊动王上。\"
\"公子此言差矣。您终究是王嗣,呈报乃臣等本分。今日特来询问详情,好如实禀明。\"
\"当真无事。此等小事,实在不必惊动父王。\"
李信闻言挑眉——方才还一口一个\"王上\",此刻倒想起称\"父王\"了?
\"公子,您毕竟是王上血脉。职责所在,还望体谅。\"
\"若论职责...那便请将军带句话吧:
儿臣顽劣,未能在父王膝前尽孝,然报国之志不灭。愿为大秦开疆拓土,哪怕只当个马前卒,也要让我秦旗飘扬南方!
自知屡屡犯错,多亏父王与长兄宽仁,才保得残躯。若需儿臣性命,大可明言,何须暗箭伤人?
唯有一事相求——儿臣母妃与此无涉,恳请父王莫要牵连于她!\"
语毕,公子高已是泪落如雨,哽咽难言。
李信站在一旁,神色犹豫。他心中暗想,公子高这段言辞若仔细推敲,内里深意颇值得玩味。
待公子高情绪稍稳,李信开口问道:\"公子,就这些内容?\"
\"正是。对了,为免李将军劳神,我已将所言尽数写于简上。\"公子高取出一卷竹简递与李信。
李信接过竹简:\"下官明白了。\"
\"此事便托付将军了。\"
回到营帐,李信展开竹简细看,上面果然写着方才那段话,还加盖了公子高的印信。
他陷入沉思:这封密信是压下还是上呈?拖延至今,已是不能不报。况且方才入帐议事,必有人看见,想瞒也瞒不住。也罢,先前已派人给长公子送过消息,想必已有准备,一并上报便是。
李信提笔写好奏章,装入竹筒。
\"来人!\"
\"末将在!\"
\"速将此二份奏章送往咸阳!\"
\"请问将军,是按军情急报还是普通文书递送?\"
\"不必着急,按常例传送即可。\"
\"遵命!\"
望着信使离去的背影,李信低声自语:\"但愿南方之事不会牵连公子...\"
然而世事难遂人愿。李信暗中派去向扶稣报信的快马,早已在半路失去踪迹,扶稣注定无法提前知晓此事。
此时公子高正在营中静候消息。一名普通士卒前来禀报,正是他带来的亲信侍卫。
\"启禀公子,李将军已派出信使。\"
\"嗯。\"
\"但...但派遣的是普通驿马,不是军情快马...\"
\"此话怎讲?\"
\"普通驿马速度缓慢,至少需五日方能抵达咸阳;若是军情快马,三日便可送达。\"
\"这么说,这消息要五六日后才能传回咸阳?\"
\"最快也要五天...\"
\"可恶!\"
三日后,大秦军械司。
\"快来试试这新式农具如何?\"
\"公子已经完成了?\"军械司内响起惊喜的询问。
\"莫要谬赞,我不过是打个下手。既不懂木工,也不会锻造,全赖司中巧匠之功。\"扶稣连连摆手。
\"可公子这一身木屑...\"
\"小事,跟着木匠师傅学了点皮毛罢了。对了,司中可有试验之地?\"
\"回公子,虽隐居山中,我们也辟有田地自给。\"
\"可有耕牛?\"
\"自然备有。\"
\"那还等什么?速速试验。若有问题今日还能修改,若堪用便可大功告成。\"
\"公子为何如此着急?\"
\"岂能不急?今日已是第二十八天,两日后便是登基大典!\"
“不错,来人,快牵一头黄牛来!”
“老先生,要试试吗?”
“试!”
扶稣与公输落走在前面,两名工匠抬着一架曲辕犁紧随其后。
“公子,这曲辕犁的铁,是用六国兵器重新熔铸的吧?”
“正是,如今材料难得,这叫化干戈为玉帛,是好事。这曲辕犁,也可象征天下太平。”扶稣笑道。
这曲辕犁并不难做,或许因他前世接触过,记忆格外清晰。
“公子,我看这曲辕犁比传统犁小了不少。”
“确实小巧,但更轻便,一人操纵也不会累。”
扶稣心想,这犁算是穿越时空的另一种形式,若两千年后被考古学家发现,不知会作何感想。
“哞——”
工匠吃力地牵来一头黄牛,牛不停叫唤,显然不太情愿。
好不容易将牛拉到地里,却迟迟套不上犁具,最后几人合力才勉强完成。
“来,试试这犁能不能用!”
“是,公子,您瞧好了!”
“走!”工匠扬鞭一抽,准备开工。
谁知黄牛纹丝不动。
“走啊!”
“啪!啪!”又抽两鞭。
“哞——”
黄牛突然猛冲,工匠猝不及防,被拽倒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一场简单的试验竟如此波折。
扶稣看向公输落,后者尴尬道:“怎么回事?连个犁都不会用!”
扶稣摆摆手:“这牛驯化过吗?为何如此抗拒?”
“回公子,牛已驯化,只是今日格外暴躁。”
“它是不是刚产崽?”扶稣问。
“确实有小牛犊,但已过了几日。”
“母牛见不到孩子,自然焦躁。把小牛牵来!”
“是!属下疏忽了!”
公输落脸色微红,喝道:“快去!”
“公子见谅,军械司工匠久未务农,难免生疏。”
“无妨,各有所长。”
小牛被带来后,母牛情绪渐稳。重新套上犁具,母牛不再抗拒。
曲辕犁大显身手——深耕笔直,转弯灵活,效率远超旧犁。
“妙!真是妙物!有此农具,农耕必能事半功倍!”公输落欣喜不已。
\"公子常年居于深宫,竟也通晓农事?这可不似王族作风啊!\"
\"昔日出宫游游历,恰逢农忙时节,与田间老农闲谈时学了些皮毛罢了。\"扶稣随口应道,心下暗笑这番说辞自己都不信。
公输落抚掌赞叹:\"公子当真是大隐隐于朝的奇才!如今这曲辕犁问世,怕是连农家钜子亲至也造不出——既要深谙耕作之道,又得精通锻铁之术。\"他望着殿中陈列的新式农具,感慨道:\"老夫半生钻研机关,在公子面前倒是班门弄斧了。\"
\"先生谬赞了。\"扶稣整了整衣袖,\"既然曲辕犁已成,我也该启程了。\"
\"巧得很,明日便有官船运送最后一尊青铜人像入咸阳。\"公输落忽想起什么,补充道:\"前几日青铜碑已先行运抵,王上亲自定了安放方位。如今咸阳宫前正在浇铸基座,调去了三百名匠人。\"
扶稣挑眉:\"难怪这两日军械司冷清不少。如此说来,大典器物均已备妥?\"
\"提前两日竣工。\"公输落露出疲态,\"为赶工期,九成工匠日夜赶制礼器,其他军械悉数停造。\"
\"可那连弩样品......\"
\"不过是抽调剩余工匠赶制的雏形。\"公输落打断道,\"模具未开,大批量生产尚需时日。说起来,这月余倒是专为公子破了例。\"
扶稣望着屋檐下成排的兵器图谱,轻叩刀架:\"九州初定,战事暂歇。这些新式军械若能量产,足令大秦锋镝再利三分。\"
\"托公子洪福,军械司这回少说进步十年。\"公输落笑着作揖,\"老朽这就命人备船——公子行装可要着人收拾?\"
\"来时清风两袖,去时何须累赘。\"扶稣大步迈向殿外,玄色深衣掠过陈列的青铜戈矛。
公输落望着青年背影,忽扬声道:\"那炼铁术的改进图谱......\"
\"已留在先生案头。\"话音飘过回廊,惊起檐角铜铃叮当。
扶稣站在军械司的石阶上,公输落抱着几卷竹简快步追来。
\"公子当真不带走曲辕犁?诸葛连弩也留在库中?\"
\"不必了。\"扶稣转身嘱托,\"倒是要劳烦公输大人,让制作曲辕犁的匠人们在犁具上刻下姓名。天下农人用着新犁时,当知晓是谁为他们造的。\"
\"天下人更会铭记公子的恩泽。\"公输落捋着胡须笑道,\"无论是朝廷新政还是这些利民农具,若无公子周旋推动,断难成事。百姓心里都记着公子的好。\"
扶稣只是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