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闻言明显怔住,随即紧紧攥住扶稣的衣袖,指尖几乎要嵌入他的臂膀。扶稣安抚地轻拍她的脊背——这个女子注定要与他共度余生了。
咸阳宫内,秦王正与王贲等将领议及伐齐之役。
\"禀王上,公子说服齐王归降,现齐王已随军押至咸阳候审。\"
\"哦?\"
\"途中齐王屡次嚷着要面见王上。\"
\" 之君,丧家之犬!齐国坐拥东方沃土,田建却宠信佞臣祸国殃民,方有今日之败。如今不思殉国,反倒摇尾乞怜......\"秦王冷笑,\"若依孤意,早该斩立决!\"
\"王上三思!公子以劝降之策轻取齐国,若杀田建恐失信于天下。\"
\"孤还不屑与丧家犬计较。传诏:褫夺齐王封号,贬为庶民,田氏全族迁往共城,每日给粟一斗。\"(史载:齐王在共城栖身茅屋,食不果腹。秦王虽依约赐地数百里,然皆荒芜不毛。田建全家数十口饥寒交迫,欲逃却被秦军所阻,终在追忆往昔富贵中郁郁而终。)
\"众将士劳苦功高,此番东征未折一兵一卒反增军力,孤必当厚赏。\"
\"谢王上!\"
\"陈驰何在?\"
原为秦王使者的陈驰,先传诏令后任随军参军。闻召慌忙出列:\"臣参见王上。\"
\"爱卿此番立下大功。扶稣军报中对卿舌战齐臣之事多有赞誉,称卿'腹有诗书气自华',堪比张子之才!\"
\"臣愧不敢当!\"
\"当年张仪凭三寸舌收回河西,今日爱卿说降一国,如何当不得?倒是孤埋没了人才。\"
\"庙堂筹策、沙场征战、谍报传递皆是为国效力。臣不过借公子之势侥幸立功,实不敢居功。\"
秦王朗笑:\"胜不骄矜,难得!今后便留朝效力吧。\"
\"臣领旨。\"
回首瞥见相拥的扶稣与清秋,秦王无奈摇头。
秦王朗声大笑:\"这小子,三日不见便如隔三季!当年寡人将王家千金许配给他时,他还满脸不情愿。虽未明言,可那副模样,寡人看得真真切切!\"
\"到头来倒是两头落埋怨,王翦不痛快,寡人这儿子也不满意,你说可笑不可笑?如今这小子怕是躲在被窝里偷着乐呢!\"
侍从躬身道:\"王上,儿女情长原是人之常情。\"
秦王摆手:\"此言差矣!身为王室长子,他的婚事岂能由着性子来?\"突然提高嗓音:\"去,传长公子过来!儿女情长也该收心了,莫让三军将士久候!\"
内侍领命而去时,扶稣正为清秋拭去泪痕。诗曼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兄嫂。
内侍躬身传令:\"公子,王上有命:既已团聚,亲昵亦罢,该办正事了,莫耽误三军事宜!\"
清秋闻言羞赧抬头,才发现四周百姓都在围观,顿时霞飞双颊。扶稣却笑着捧起她的脸庞:\"娘子何必害羞?你可是我扶稣明媒正娶的夫人。\"指尖轻抚泪痕:\"再哭真要变成小花猫了。\"
......
扶稣继续为她拭泪,眉宇间尽是温柔。清秋娇嗔地瞪他一眼,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风韵。扶稣突然将人揽入怀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她的额头。
围观百姓哗然。虽此时民风开化,但如此公然亲昵仍是罕见。少女们以袖遮面却从指缝偷看,更多女子暗自艳羡——能在全城见证下被公子珍视,该是何等幸事。
这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转瞬即逝。扶稣转向妹妹们:\"诗曼、阴曼,好生照看你们嫂子。\"
\"大哥放心!\"诗曼脆声应答,小脸通红地偷瞄兄嫂。待扶稣大步离去后,她搀着清秋小声问道:\"嫂子,方才被大哥亲是什么滋味呀?\"
清秋耳尖都要滴出血来,那颗心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膛。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手足无措,连站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
秋日清风吹拂,少女眼中盈满温柔:\"诗曼,待你遇见心仪之人自会明白。\"
\"姐姐又提婚嫁之事!我才不要!\"
此时,朝臣队列中缓步走出一位俊朗公子。年轻的将军忽然感受到前方射来两道锐利的视线,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公子定睛一看,唇边笑意愈发温润。他快步上前,热情地执起对方的手:\"老将军为国操劳,竟亲自前来迎候凯旋之师,王贲与我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啊!\"
王翦老将军面色铁青,方才看见爱女被这年轻后生搂在怀中的场景,就像看见自家精心培育的琼枝玉叶被野小子摘了去。
\"你这滑头小子,出征归来倒是越发油嘴滑舌!快些滚去面见王上!\"老将军抬腿轻踹,公子敏捷地护着后腰跑开了。
咸阳城楼上,君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朗声笑道:\"王老将军这一脚踢得妙啊!玉不琢不成器!\"
公子略显窘迫地来到君王身旁:\"父王有何吩咐?\"
\"自然是大事!\"君王收敛笑意。
一辆沧桑的战车缓缓驶来。车身斑驳的痕迹诉说着无数浴血奋战的往事,那些浸透木纹的暗红,早已成为战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王命:三军演武!击鼓!\"
\"咚——咚——咚——\"
浑厚的鼓声回荡在咸阳上空。三军将士肃立,百姓垂首,百官静默。
君王稳步登上战车,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前方的铁甲雄师,又回望身后的黎民百姓,最终将目光落在公子身上。
\"上来!与寡人同阅三军!\"
\"儿臣?\"公子略显诧异。在这礼制森严的朝代,能与君王同乘 ,是何等殊荣?
但他没有迟疑,坚定地迈步登车。
当公子踏上战车那一刻,百姓神色如常,将士目光坦然,唯有朝堂众臣露出惊诧之色。
几位公子中,公子高眼中闪烁着歆羡,公子将闾面露不甘,唯有胡亥神色自若。当有人望向他时,还报以得体的微笑,仿佛真心为兄长感到欣喜。只是无人察觉时,那张俊秀的面容闪过一丝扭曲。
这细微的变化恰被诗曼捕捉。胡亥发现妹妹的视线,立刻换上亲切的笑容。少女惊惶地躲进姐姐怀中。
登上战车时,君王伸手扶了公子一把。
\"立于此地,作何感想?\"君王沉声问道。
公子环视四周,千万道目光汇聚在这方寸之地上。那些眼睛里,有崇敬,有热忱,更有臣服。
站在这里,能真切感受到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但这些感触,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责任。\"沉思片刻,公子郑重答道。
\"哦?责任?\"
\"是的,父王。儿臣感受到沉甸甸的责任。大秦子民为社稷付出太多,为霸业牺牲太多。连年征战,多少家庭毁于兵燹。说句掏心窝的话,我大秦亏欠子民实在太多!\"
《王权与理想》
朝阳初升时,王贲的骑兵列阵已毕。青铜兵戈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锋芒,玄色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陛下明鉴。\"扶稣迎着秦王的目光,玄色衣袖在风中微微颤动,\"连年征伐,民间已无宁日。纵使一日安稳,于黔首亦是奢望。\"
嬴政的指尖在车辕敲出沉闷的声响,目光如淬火的青铜剑般灼人。扶稣却昂首相对,眼底映着千里之外的炊烟。
\"善!\"秦王忽然击掌而笑,惊起车驾旁的戈戟铮鸣,\"寡人之子,当有此心!然则——\"他忽然指向远处连绵军阵,\"让天下人果腹与开疆拓土,孰轻孰重?\"
军阵中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扶稣凝视着那些黧黑的面孔:\"儿臣只愿四海升平。\"
\"哈!\"嬴政大笑着拍打车轼,玉组佩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此志何其壮哉!\"他忽然转身指向东方,\"但寡人要的是——凡日光所照,皆为秦土!\"
晨风中传来战马嘶鸣。王贲单膝跪地时,铁甲与地面相触发出沉闷回响:\"三军列阵已毕,恭请陛下校阅!\"
嬴政挥动玄色大氅时,六驾战车缓缓启动。当王旗掠过第一个方阵,千百柄长戟同时顿地:\"陛下万年!\"声浪震得车轼上的铜铃嗡嗡作响。
扶稣注视着如潮水般跪倒的甲士。他看见老兵脸上的刀疤在晨光中发亮,看见新兵紧握长戟的指节已然发白。嬴政的声音混在战鼓声里传来:\"此乃大秦根基!\"
远处,咸阳城的轮廓渐渐清晰。扶稣忽然明白,父王眼中的山河,是尚未完全染上玄色的疆域图。而自己心中的天下,却是那些在春耕秋收中佝偻的身影。
这是不可撼动的至高权威!战国末年,大秦的强盛已无人能及!
然而这份鼎盛仅延续了短短十五载。随着始皇帝的逝去,大秦宛若璀璨流星,在史册中划出耀眼光芒后便迅速陨落。
祖龙归天,江山易主!
嬴政走得太过匆忙。他虽完成诸多伟业,却又似未尽全功。
那至高无上的皇帝尊位,在他离去后竟无人继承!
临终诏书虽选定众公子中最具才干的扶稣,可天命难测。
\"天道恒常,不因尧明而存,不因桀暴而亡!\"
自秦王称帝起,不设皇后,不立储君,这成为大秦致命的隐患。君王若有不测,帝国必将陷入血雨腥风。
正因如此,秦亡之后,太子之位更显重要——立储乃国之根本!
扶稣暗自思忖:父王究竟作何打算?既不立后也不定储,莫非对原定的继承人仍不满意?
是了,这般优柔寡断的性情,确实难合父皇心意。
望着巍峨的秦军战阵,扶稣心生筹谋:当务之急,或该设法确立太子名分。
若不可为,便需掌握兵权——否则突发变故时无将可用,岂不荒唐?
王贲、蒙恬虽属己方阵营,但在咸阳城仍需保持距离。
如今看来,唯有发展骑兵方为上策。若能亲手组建并统领大秦铁骑……
待这支劲旅练成,其战力绝不逊于陷阵营!
\"稣儿!\"秦王突然唤道。
\"儿臣在!\"
\"可知此战车渊源?自穆公时起,我秦地处西陲,被东方六国蔑称蛮夷!\"
\"所谓千乘万乘之邦,当年秦人想都不敢想!穆公立誓定要让大秦成为万乘之国——此乃我秦人崛起之志!\"
\"而今你看这些锐士,我大秦何止万乘?已是天下共主!\"
\"当年庄襄王亦在此车 ,站在他身旁的,正是为父!\"
\"那时大军即将出征,检阅是为壮军威;今日大军凯旋,却已物是人非……\"
\"台下甲士换了一茬又一茬,能亲眼见证今日辉煌的,所剩无几。\"
\"人需有信仰。对秦军而言,秦王便是他们的天。扶稣,你可知晓?\"
\"今 站在此处,感受或与为父当年相同。但朕要告诉你:为君者,须懂取舍!\"
\"身为天下共主,只要利秦,纵使血流漂杵、白骨如山,亦当为之!\"
\"仁厚只施于识时务者,若遇冥顽不灵之徒,你该明白如何处置!\"
归途中,秦王这番话语重心长。
扶稣沉默片刻:\"儿臣谨记。\"
战车返回原点时,五十个方阵齐刷刷跪拜。
秦王立于车辕,振臂高呼:\"大秦锐士,起!\"
\"嚯——\"
五十万铁甲同时起身。
秦王缓缓拔出腰间鹿卢剑,寒光映照九州——此乃大秦王者之剑!
大秦的勇士们!今日乃我大秦最为荣耀之时,必将永铭史册!
绵延五百载的周室纷争,至此终结。东方六国的旌旗,永远湮没于历史长河。尔等,乃我大秦辉煌的缔造者,是千秋基业的奠基之人,更是功勋卓着的栋梁!
大秦必将铭记尔等功业。该加官进爵的加官进爵,该颁赏赐的颁赏赐。寡人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大秦,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