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依旧高悬。
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来自河流的诡异压迫感,却骤然减轻了。
村口,死寂一片。
拉钟的汉子们脱力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看着眼前如同神迹般的景象,脸上只剩下彻底的茫然和震撼。
巫祝跪在地上,看着融化消失的腐鱼,看着恢复“平静”的河流,又看看站在石头上、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的林晚,他的嘴唇哆嗦着,最终化为一声近乎癫狂的、泣血般的呼喊:
“河神……退了啊!!!”
这一次,他的呼喊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无法理解的狂喜和彻底的臣服。
林晚缓缓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耳鸣声尖锐作响。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河滩,看着那些迅速腐败消失的绿色粘液。
伯努利方程……流体力学……声波干涉……共振破坏能量平衡……
她猜对了。物理定律,至少一部分,在这里依然适用。
但代价是……她感觉喉咙口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过度紧张和思考带来的精神透支,以及那声巨钟轰鸣对内脏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扶着石头,慢慢滑坐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还没结束。
猫妖的低呜还在远处徘徊,并未离去。
而那条黑色的河,在短暂的混乱后,似乎陷入了某种更深沉的、酝酿着更大风暴的死寂。
她知道,这充其量只是一次击退。
下一次,它们会以何种形式卷土重来?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知识是武器,但使用武器的人,也会累。
而这片土地的“题海”,似乎无穷无尽。
祠堂内的火焰摇曳不定,映着一张张惊魂未定、却又因目睹“神迹”而灼热的脸。巫祝几乎是匍匐着爬过来,将一碗新取的、相对清澈的河水捧到林晚面前,浑浊的老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狂热。
林晚没接。她的目光越过颤抖的水面,落在祠堂角落里。
那里蜷缩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瘦得脱形,嶙峋的骨头几乎要刺破暗沉的皮肤。他呼吸急促而浅,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尖锐的、拉风箱般的嘶鸣,嘴唇泛着不祥的紫绀。
“他怎么了?”林晚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物理化学能退妖,能分洪,能对付看得见的怪物,却对付不了这种无声侵蚀生命的疾病。
旁边一个面色焦黄的妇人,大概是孩子的母亲,闻言立刻跪下,泣不成声:“回、回使者……狗娃他……入冬就咳,越来越重,喘不上气……巫祝大人说、说是河神收魂,没、没救了……”
巫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惶恐,讷讷道:“老朽……老朽已尽力祷祝,奈何……”
林晚没理会他。她走过去,蹲下身。男孩意识已经模糊,浑身滚烫。她小心地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瞳孔对光反应迟钝。典型的严重缺氧表现。
肺炎?哮喘急性发作?或者这个鬼地方特有的什么病症?没有听诊器,没有x光,她甚至不确定这里的病原体和原来的世界是否一样。
“他这样多久了?除了咳嗽喘气,还有没有其他症状?发烧吗?痰是什么颜色?”林晚的问题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医院门诊式的冷静,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妇人都听傻了,茫然地摇头,又拼命点头:“烧、烧得滚烫……痰……好像有血丝……”
细菌感染可能性很大。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在这里,一场严重的肺炎足以轻易夺走一个营养不良孩子的命。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块救了她无数次的三合一垫板。生物栏……常见致病菌……抗生素……盘尼西林……需要提取培养……条件完全不成立!物理化学……高温杀菌?水沸点100摄氏度……等等!
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垫板角落的化学区,一个不起眼的分子式:KNo?。
硝酸钾。
制冰?不对!是黑火药成分之一,但更重要的是……等等!她脑子里飞快闪过曾经在某个科普帖上看过的冷门知识——硝酸钾在某些情况下,可以用于……中药?或者说,传统草药学中,极其微量地用于治疗……喘症?以毒攻毒?扩张气道?
荒谬!危险!剂量根本无法控制!
可是……看着男孩紫绀的嘴唇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看着妇人绝望的眼神,再看看周围那些将她视为唯一希望的村民……
她没有选择。现代医学的路完全堵死,她只能从这片土地本身寻找可能。
“村里有没有一种石头……”林晚猛地抬头,看向巫祝,极力回忆着那点模糊的知识,“白色的,有时候带点黄,尝起来……又咸又苦又涩?或者一种白色的,像霜一样结在地面上的东西?”
她描述的是硝石的原始形态。硝酸钾通常由硝土熬制提炼,但这个村子显然没这个技术。只能寄希望于有天然硝石,或者至少是含硝的土!
巫祝皱着眉,苦苦思索。其他村民也面面相觑。
“苦……咸……”一个一直缩在角落的老矿工模样的男人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后山……有个很小的废矿坑,很深,里面……里面的石头水,又苦又涩,刮下来的白沫子……牲口舔了会窜稀……”
“就是它!”林晚眼睛一亮,“带我去!立刻!再找个人,去刮那种白沫子,越多越好!再弄点木炭来,磨成细粉!还有……硫磺?村里有没有黄色的、有臭鸡蛋味的石头?”她记得黑火药配方是“一硝二磺三木炭”,硫磺也是关键。
村民们虽然完全不懂她要这些奇怪的东西做什么,但无人质疑。很快,几个人举着火把冲向后山。
等待的时间煎熬而漫长。男孩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林晚强迫自己冷静,在垫板的空白处用发簪尖蘸着炭灰,疯狂演算。硝酸钾大概的化学式已知,但天然硝石纯度极低,杂质无数,她需要的是一个……一个能最大限度提取、并且能让他吸入起效的方式!
不是口服,太危险。是吸入!烟雾?气溶胶?
她的笔尖猛地一顿。
烟花。中国古代的烟火,燃烧时会产生含有微量钾化合物和其他成分的烟雾……某种程度上,可能……也许……能起到极其微弱类似支气管扩张剂的效果?或者仅仅是刺激气道,引发咳嗽排痰?这完全是在赌!赌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药理作用,赌男孩的身体能扛住毒素!
这是最疯狂的偏方,是走投无路下的绝望尝试。
材料很快被取来了。一小堆颜色污糟、夹杂泥土的白色晶体碎末(硝),一些砸碎的黄色矿石(硫),还有磨得粗糙的木炭粉。
没有时间提纯,没有精确配比。林晚凭着垫板上模糊的记忆和直觉,将三种材料粗略混合在一个破陶碗里。
“使者,这是……”巫祝看着那碗黑乎乎、味道刺鼻的混合物,满脸惊疑。
“离远点!所有人都退后!捂住口鼻!”林晚厉声命令,自己则用一块湿布勉强捂住口鼻,将一根引火用的干燥草绳埋入混合物中。
她的心脏狂跳。这玩意儿不稳定,可能会爆燃,产生的气体成分未知,可能有毒!
但看着那孩子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她咬紧了牙关。
“把他抬到门口通风的地方,头朝外!”她指挥着妇人,然后将陶碗放在离孩子口鼻有一定距离的下风处。
深吸一口气,她将手中的火把凑近了引绳。
嗤——!
引绳迅速燃烧,猛地蹿入混合物中!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