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贴着地面,温热的液体(是汗?还是血?)顺着脸颊滑落。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刚才的挣扎而彻底虚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球,还残留着一点机械转动的能力。
我的视线,越过地板上自己呼出的微弱白气,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向门边。
那张学生证…还在那里。
照片朝上。
秦雨的脸…依旧布满淤痕,嘴角撕裂凝固着黑血。
但…不一样了。
那双燃烧着怨毒红光的眼睛…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一种更深邃、更冰冷、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希望的空洞。
那无声的狞笑也消失了,嘴角的弧度平复下去,只留下那道刺目的、凝固着黑血的撕裂伤疤。
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完成使命后的、永恒的、冰冷的平静。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一件被遗弃的、完成了所有诅咒的祭品。
在这片死寂的、宣告着生命终结的蜂鸣声中,在这张完成了最终审判的照片注视下,一股冰冷到极致的麻木感,混合着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如同涨潮的黑色海水,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淹没了我。
结束了?
轮到了?
…就这样?
意识在冰冷的海水中缓缓下沉。
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发黑。那单调的、宣告死亡的蜂鸣声,仿佛也变得越来越遥远…
“砰!”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
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如同潮水般涌入!
“快!心跳骤停!”
“除颤仪准备!200焦耳!”
“肾上腺素1mg静推!”
“充电!所有人离床!”
刺眼的手电光柱胡乱扫射。穿着白大褂和护士服的身影如同幻影般在我模糊的视野边缘晃动。冰冷的电极片粗暴地贴在我裸露的胸口皮肤上,带来一阵强烈的电流冲击!
“砰!”身体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弹起,又重重落下!
“没有反应!再来!300焦耳!”
“充电!离床!”
“砰!”又一次更猛烈的冲击!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
“…窦性心律恢复!但很微弱!”
“血压测不到!建立第二条静脉通路!快速补液!”
“准备气管插管!血氧掉得太快了!”
混乱的指令,仪器的报警,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毛玻璃传来。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灵魂被强行从冰冷深渊里拽出来的、撕裂般的麻木和空洞。
视野在刺眼的光线和模糊的黑暗之间剧烈地切换。
一张张戴着口罩、神情凝重紧张的脸在我上方晃动,他们的眼睛里有焦急,有专注,唯独没有…看到那张学生证、看到门缝外那只眼睛、看到照片上狞笑的恐惧。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心跳骤停、生命垂危的病人。
我像一个被强行缝合起来的破碎玩偶,被搬回病床。
气管被粗硬的塑料管插入,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机器沉闷的嘶鸣和喉咙深处撕裂般的异物感。冰凉的液体通过手臂上的针头源源不断地注入血管。各种仪器的线缆如同蛛网,将我牢牢束缚在这张惨白的病床上。
意识在药物的作用下和剧烈的生理冲击中沉沉浮浮。偶尔清醒的瞬间,视野是模糊的天花板和晃动的人影。耳边是仪器单调的“嘀嘀”声,还有医护人员压低的交谈碎片: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急性发作诱发的心源性猝死…”
“…太脆弱了,神经彻底崩溃了…”
“…通知家属了吗?情况很不乐观,随时可能…”
“…加强看护,防止自伤自残…精神科会诊…”
秦雨…苏沫…名牌…游戏…学生证…门缝的眼睛…照片的狞笑…
这些词语在我混沌的脑海里翻腾,带着血淋淋的画面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想喊,想告诉他们这一切都不是幻觉!想告诉他们那张学生证就在门边!想告诉他们——那只眼睛在看着!
但喉咙被插管堵死。身体被束缚带固定。
唯一能动的眼睛,茫然地转动着,看向门边的地板——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医护人员匆忙移动的鞋子和推车滚轮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仿佛那一切,真的只是我崩溃大脑里的一场噩梦。
连最后一点证明它存在的痕迹,都被彻底抹去了。
绝望。冰冷的、彻底的绝望。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成了一个活着的、被“科学”和“理性”宣判的、无法发声的、困在自己恐怖幻想里的囚徒。一个被严密监控、随时可能再次“猝死”的“高危精神病人”。
时间在药物的昏沉和仪器的嗡鸣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第二天,也许是几天后。
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身体的束缚似乎解开了,但四肢依旧沉重麻木。喉咙里的插管换成了氧气面罩,每一次呼吸带着灼痛。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和一个护士在角落里整理记录的低微声响。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扫过房间。
惨白的墙壁。惨白的被单。惨白的输液架。惨白的…天花板?
等等。
天花板上…靠近墙角的位置…那是什么?
一小块…暗红色的…污渍?
形状…很不规则。边缘…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晕染开?
像…一滴刚刚滴落不久、尚未干涸的…血?
嗡的一声!大脑瞬间空白!所有的麻木和药物带来的昏沉被瞬间驱散!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
血?
哪里来的血?
昨夜门缝下渗入的暗红…张雅七窍喷涌的暗红…秦雨照片上凝固的黑血…
画面疯狂闪回!
我的眼球猛地转向那个背对着我、正在低头记录的护士!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面罩阻隔的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挣扎坐起!
护士似乎听到了动静,疑惑地转过身:“醒了?感觉怎么样?”她放下记录本,朝我走来。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她头顶上方那片惨白的天花板!
那块暗红色的污渍…消失了!
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一片均匀的、令人窒息的惨白!
幻觉?又是应激障碍导致的幻觉?
护士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仪器读数,又看了看我惊恐万状的眼神,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职业性的温和与不易察觉的怜悯。
“做噩梦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别怕,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她伸手,似乎想安抚地拍拍我的手背。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死死地定在了她洁白护士服的前襟上!
在她心脏的位置…别着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塑料胸牌。
胸牌上,印着她的彩色证件照,姓名,职务…
还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校徽图案?
那个校徽…那个印在烧焦名牌碎片上的、印在秦雨学生证上的…我们学校的校徽!
嗡鸣声瞬间在颅内炸响!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照片上,护士微笑着,很标准。
但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她胸牌照片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在证件照柔和的色彩下…瞳孔深处…似乎…极其细微地…闪过了一丝…非人的、冰冷的红光?
不!!!
极致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噬!我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头死死地扭向墙壁一侧!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怎么了?林晚?哪里不舒服?”护士关切的声音传来,带着疑惑。
她的手,轻轻地落在了我颤抖的肩膀上。
那触感…冰凉…僵硬…像…刚从冻柜里拿出来的…橡胶?
“嗬…嗬…”喉咙里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我死死闭着眼,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被钉在解剖台上的虫子,等待着最终的解离。
轮到了。
永远…轮到了。
病房惨白的光线,无声地流淌。
仪器的“嘀嘀”声,平稳得…如同送葬的鼓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