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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失利后,我独自来到景德镇散心。

>古窑遗址的泥土里,半张“美人醉”瓷片异常鲜红。

>当夜,瓷片渗出鲜血,浮现出“骨作胎,血为釉”的诗句。

>镜中总闪过无脸琉璃人偶的倒影,触摸我后颈的手指冰凉似瓷。

>镇上老人一见我便面色剧变:“陈家窑的诅咒回来了!”

>我找到1949年失踪的陶艺家陈怀瑾笔记,记载着活人祭窑的秘术。

>最恐怖的是,他未完成的琉璃人偶,竟与我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被镇长囚禁在古窑深处时,我才明白:

>琉璃人偶想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我体内属于母亲的守窑人血脉。

>它们需要活人血脉完成最后的点睛,释放所有被囚禁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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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泼得天地混沌。长途汽车在景德镇老旧的站台旁喘着粗气停下,车门“嗤”地泄出一口浊气,也吐出了我——林晚,一个高考惨败、无颜见江东父老的高三女生。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激得我缩了缩脖子,拖起沉重的行李箱,像是拖着坠了铅块的心。

站台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晕开,模糊不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泥腥味,混合着雨水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柴火烟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这气味,竟莫名让我想起复读班教室里永远擦不干净的黑板,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粉笔灰味道——同样的压抑,同样的令人窒息。我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股烦闷,却只让那混合着泥土、雨水和某种古老窑火余烬的气息更深地钻进了肺腑。

“青溪民宿”的招牌在雨幕里半明半灭,字迹被水痕冲刷得有些模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木头、尘土和淡淡霉味扑面而来。柜台后,一个穿着深蓝布褂的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漠然地垂下,手指在泛黄的登记簿上滑动。他枯瘦的手指像老树的根须,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

“林晚?”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

我点点头,递过身份证。

“二楼最里头。”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被推了过来,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指尖一缩。老头没再看我,只是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夜里关好门窗,后山野猫多,别惊着了。”

这话说得平常,可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朝我随身的背包瞥了一眼,那里头,装着我在古窑遗址边随手捡到的一片碎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含糊应了一声,拎起箱子走向那狭窄陡峭的木楼梯。每踩一步,楼梯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房间狭小得可怜,一床、一桌、一柜而已。窗户对着后山,黑黢黢的,只有雨水单调地敲打着玻璃。我把背包扔在靠墙的椅子上,那块硬物隔着帆布硌着我的背。我把它掏了出来。

下午在古窑遗址,漫无目的游荡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扶住旁边半截残破的窑壁时,手掌却在湿滑的泥地里摸到了它。半片瓷,形状不规则,边缘锋利。它躺在一片灰褐的泥泞里,偏偏那釉色,红得惊心动魄,像凝固的血,又像烧透了的火炭。一种莫名的悸动让我把它捡了回来,此刻放在桌上,那抹红在昏黄的灯光下幽幽地亮着,有种妖异的生命力。

我把它放在书桌一角,它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幽幽地反射着昏黄的灯光。窗外雨声更密了,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我的神经。高考分数单上刺眼的数字,父母强压失望的叹息,同学群里隐晦的议论……所有被刻意压下的情绪,在这陌生而压抑的雨夜里,被这抹诡异的红瓷搅动起来,翻腾不休。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我草草洗漱,几乎是栽倒在硬板床上。被子有股陈旧的潮气,我把自己裹紧,意识很快沉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微弱声音钻进了耳朵。

滋…滋…

像是水珠滴落在某种光滑坚硬的表面上,缓慢,粘稠,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拖沓感。

我猛地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死寂得可怕。只有那“滋…滋…”的声音,持续着,固执地钻进我的耳膜。声音的源头,似乎就在书桌的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屏住呼吸,僵硬地转过头,视线投向黑暗中的书桌。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轮廓。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缝隙里漏下几缕,惨白地落在书桌一角。那片捡来的红瓷碎片,在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油腻的光泽。就在那鲜红的釉面上,一丝极其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渗透出来!像一颗饱满的血珠,在瓷片表面凝聚、拉长,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嗒”一声轻响,滴落在下方铺着的粗糙草纸上。

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我像被钉在了床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瓷片上,湿漉漉的血迹开始诡异地流动、蔓延,如同有生命般自行汇聚、勾勒。惨白的月光下,一行歪歪扭扭、仿佛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暗红色字迹,在血污中清晰地浮现:

**骨作胎,血为釉。**

六个字,像六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灌顶。我再也控制不住,一声短促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我死死捂住嘴,牙齿咯咯作响,眼睛惊恐地瞪着书桌。月光依旧惨白,桌上的瓷片静静地躺着,红得刺眼。那滴落的血不见了,草纸上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我极度疲惫和压力下产生的噩梦。

但那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依旧固执地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无声地证明着某种超乎常理的恐怖。

“骨作胎,血为釉……” 这六个字像跗骨之蛆,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旋。它不再仅仅是瓷器工艺的隐喻,而是某种冰冷残酷仪式的宣言。我猛地拉开抽屉,把那片红瓷狠狠塞进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它的邪气。然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窥视感,却像冰冷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无声无息,却足以让人窒息。

白天,我像游魂般在古镇的石板路上飘荡。青灰色的高墙夹着狭窄的巷道,空气里那股无处不在的泥腥味似乎更浓了。路过一家售卖瓷器的老铺,斑驳的木头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打盹的老太太,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店里光线昏暗,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器,素胚青花,琳琅满目,在幽暗中泛着微光。

“阿婆,”我的声音干涩发紧,“您知道……‘美人醉’吗?”

老太太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在听到“美人醉”三个字的刹那,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惊骇的亮光,直直地刺向我。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我的脸,嘴唇哆嗦着,用一种混杂着极度恐惧和古老方言的腔调,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陈家窑……是陈家窑的诅咒……回来了!它回来了!”

她猛地抬起颤抖的手,直直指向我,仿佛我是什么不洁之物:“你……你沾上了!你沾上了那东西!”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绝望的哭腔,“走!快走!离开这里!”

铺子里其他几个顾客和伙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惊疑,有厌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如同在看一个不小心踩进了禁忌泥沼的倒霉蛋。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出了那家铺子,身后老太太那带着哭腔的诅咒般的嘶喊还在巷子里隐隐回荡:“陈家窑的诅咒啊……”

诅咒?陈家窑?我靠在冰凉的巷壁上,心脏狂跳。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昨天在古窑遗址的展示牌上,似乎提到过这个名字——一座在解放前夕彻底废弃、窑主离奇失踪的老窑!

我跌跌撞撞地冲回民宿,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打开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在搜索栏里飞快地输入:“景德镇 陈家窑 陈怀瑾”。

跳出来的信息很少,支离破碎,带着历史尘封的霉味。陈怀瑾,民国时期一位极具天赋但性格孤僻的陶艺家,痴迷于复原传说中的“美人醉”釉色。1949年,就在景德镇解放前夕,他和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陈家窑,如同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不解之谜。有传言说他携带着烧制成功的绝世“美人醉”远走他乡,也有更隐秘的流言,说他为了追求那传说中的釉色,不惜以身殉窑……

“美人醉”……骨作胎,血为釉……以身殉窑……

昨晚那渗血的瓷片和血字,老太太惊恐的指认,还有搜索到的这冰冷残酷的只言片语,像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瞬间缠绕收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那抹红瓷的邪异,不再仅仅是幻觉,它背后似乎连接着一个被刻意遗忘、却依旧在黑暗中蠕动的恐怖旋涡。

就在这时,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母亲的视频请求。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混乱,接通了视频。母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厅。

“晚晚,到景德镇了吧?怎么样?住的地方还好吗?”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带着关切。

“嗯,妈,挺好的。”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飘。

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遇到什么事了?”她凑近屏幕,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眉头微微蹙起。

“没……没什么,”我下意识地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心乱如麻,“可能……可能昨晚没睡好,做噩梦了。” 那个渗血的瓷片和老太太惊恐的脸在我眼前交替闪过。

“做噩梦?”母亲的声音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梦到什么了?”

“就……一些乱七八糟的。”我含糊其辞,不敢多说。目光无意间扫过母亲身后的客厅墙壁,那里挂着一张她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母亲,大概二十岁左右,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碎花衬衫,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充满了青春的活力。那笑容像一道阳光,暂时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妈,你年轻时候真好看。”我试图转移话题,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

“傻孩子。”母亲笑了笑,但笑容似乎有些勉强,眼底深处那抹刚刚被我捕捉到的异样并未完全散去。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叮嘱道:“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

挂了视频,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母亲年轻时的笑容还印在脑海里,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稍稍安抚了我紧绷的神经。我打开背包,拿出笔记本,准备把今天查到的关于陈怀瑾和陈家窑的零碎信息记录下来。指尖触碰到背包内层一个硬硬的、方形的物体。我把它掏了出来——是在古窑遗址的游客中心,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书架上,找到的一本封面残破、几乎散架的旧笔记。管理员当时正打瞌睡,我鬼使神差地把它塞进了包里。

笔记的封面是深蓝色的硬纸板,边角磨损严重,上面用褪色的墨迹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瑾·窑火手札》。瑾?陈怀瑾的瑾?我的心猛地一跳。

翻开扉页,一行略显潦草的钢笔字映入眼帘:“釉色之秘,在乎人心。人心之欲,可焚天亦可噬己。——陈怀瑾,三十七年冬。”

三十七年?民国三十七年?正是1949年!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脆弱发黄、散发着霉味的纸页。里面大多是些烧窑的火候记录、釉料配比实验、以及一些对历代名窑釉色的心得感悟。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挣扎与狂热。翻到笔记的后半部分,纸页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墨团和划痕,仿佛书写者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汹涌的、近乎癫狂的情绪。

终于,在接近末尾的一页,几行字迹虽然同样被涂改得厉害,却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那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某种病态的执着:

“……古籍所载‘美人醉’,非人力可及。其色如朝霞初凝,似血透骨,非以**活人之生气**入窑,与泥胎骨血相融,断不能成!此乃……禁忌之法……”

“……为证此道,吾已……然试验品终是凡物,徒有其形,未得其魂!缺一‘点化’之机……需以**守窑人血脉**为引,于月晦之时,于旧窑深处……点睛……”

“……吾将亲试此法!成败在此一举!若得真品‘美人醉’,纵使身化飞灰,亦无憾矣!瑾,绝笔。”

“活人之生气”!“守窑人血脉”!“点睛”!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昨晚瓷片上那“骨作胎,血为釉”的血字,此刻得到了最残酷、最直接的印证!陈怀瑾,这个疯子!他竟然真的相信,需要活人的生命和血脉,才能烧制出那传说中的“美人醉”!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我,胃里一阵剧烈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我猛地合上笔记,仿佛那纸页本身都带着诅咒的灼热。就在合上笔记的瞬间,一张边缘卷曲的、夹在最后几页之间的泛黄旧照片,飘飘荡荡地滑落出来,掉在我的膝盖上。

我颤抖着手,把它捡了起来。

照片的年代显然非常久远,画面有些模糊,布满细小的霉点。背景似乎是一个光线昏暗的窑厂内部,杂乱的工具堆在角落。照片的焦点,是一尊尚未完成的琉璃人偶。它只有上半身,线条流畅而诡异,静静地立在一个简陋的木架上。人偶没有脸,整个面部是一片光滑的空白琉璃,在照片昏黄的色调下,泛着一种死寂的光泽。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无脸人偶的身上。它穿着的那件碎花布衫!那式样,那花纹…….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我猛地扑到书桌前,慌乱地拿起手机,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抖得几乎握不住,飞快地翻出刚刚和母亲视频时无意间截下的那张年轻时的照片--那张挂在老家客厅墙上、母亲扎着麻花辫、穿着碎花衬衫的青春影像。

我将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颤抖着凑到那张泛黄的旧照片旁边。

一模一样!

那件碎花衬衫,从领口的样式到衣襟的盘扣位置,再到那细碎花朵的排列和颜色深浅.…..分毫不差!就像是从同一块布上裁下来的!

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跟跄着倒退几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条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疯狂噬咬。母亲....陈怀瑾.....那尊未完成的、穿着母亲年轻时衣服的无脸琉璃人偶。

混乱的线索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撞击,试图拼凑出一个足以让人崩溃的图景。那个在老太太口中“沾上了诅咒”的人,是我?还是.……通过我,连接到了我的母亲?

“守窑人血脉\"”……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入我的脑海。母亲从未提及过她的家族与景德镇、与这些古老的窑口有任何关联。但照片不会说谎。那件独一无二的碎花衬衫,像一个冰冷刺目的烙印,将她和那个失踪的疯子陶艺家、那个追求“美人醉”的恐怖秘术、那尊没有脸的琉璃人偶.…..强行焊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触感,毫无征兆地从我后颈传来。

冰冷!坚硬!光滑!

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精心打磨过的琉璃!那绝非人类皮肤的触感!

那冰冷坚硬的触感精准地落在我后颈下方,靠近脊椎凹陷处的那一小块皮肤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形似一滴泪珠的胎记,是我出生就带着的印记。此刻,被那非人的“手指”触碰,那块胎记像是被瞬间激活的烙印,猛地灼烧起来!一股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阴寒,瞬间窜遍全身!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极度的恐惧化为一股蛮力,我猛地向前扑出,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挥臂!

手臂狠狠扫过空气,带着风声却.….扫了个空!

身后,空无一物!

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我因极度惊骇而扭曲拉长的影子。房间里死寂一片,刚才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只是幻觉。但后颈胎记处残留的、如同被寒冰冻伤的剧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那里,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镜中倒影!无脸人偶!它刚才就在这里!它触碰了我!它知道我的胎记!

所有的线索--渗血的瓷片、血字、老太太的尖叫、陈怀瑾笔记里的疯狂秘术、那两张照片的重叠、还有此刻这非人的触碰--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终于缠绕汇聚成一条清晰而绝望的锁链,紧紧勤住了我的脖子。

目标,是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后颈上这个属于\"守窑人血脉\"的标记!它们需要它!需要它来完成陈怀瑾笔记里提到的“点睛”就在那所谓的'月晦之时'!

月晦之时..…月晦之时....我猛地扑到窗边,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月,但一种来自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恐慌告诉我:那个时刻,就在今夜!它已经迫在眉睫!

逃!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古镇!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点燃了我身体里仅存的力量。我像被鞭子抽打一样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背包,把那个带来灾厄的破旧笔记本和两张照片胡乱塞进去,甚至顾不上收拾其他行李,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手指颤抖着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拧----

纹丝不动!

门,被从外面锁死了!

“开门!开门啊!\"我发疯似的拍打着厚重的木门,嘶哑地叫喊,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回应我的,只有门外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密密麻麻的、仿佛无数细碎琉璃在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正从楼下,沿着木质楼梯,窸窸窣窣地向上蔓延而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冰冷的潮水,漫过每一级台阶,无声地宣告着捕猎者的逼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门被锁死,退路断绝。那窸窸窣窣、如同无数细碎琉璃摩擦的声响已经漫过了最后一级台阶,清晰地停留在门外走廊。

死寂!一种令人心脏停跳的、充满恶意的死寂!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门口,而是我身后的窗户!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窗帘疯狂飞舞。窗外,一道惨白的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粗暴地照射在我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

“谁在里面?出来!\"一个粗嘎严厉的男人声音在风雨中吼道。

是镇上的保安?还是…..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也顾不上那门外诡异的寂静,跌跌撞撞扑到窗边:“救命!救救我!门被锁了!有东西.…”

话音未落,门外那令人牙酸的琉璃摩擦声骤然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吵吵什么!\"楼下举着手电的男人不耐烦地打断我,“大半夜的!下来!跟我们走一趟!\"语气强硬毫无转圜余地。

门外的锁链“哗啦”一声被扯开门开了,门口站着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陌生男人,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阴沉,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毫无温度地扫视着我。他们身后,走廊空荡荡,只有老旧的灯泡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哪里有什么琉璃人偶的影子?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和窥视感,真的只是我压力过大的幻觉...

但后颈胎记残留的冰冷剧痛,却像烧红的铁一样提醒着我真实。

“我...我什么都没做!\"我试图辩解,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少废话!有人举报你偷窃重要文物资料!跟我们走!\"其中一个方脸男人厉声道,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他们的手像铁钳一样冰冷有力,根本不容我挣扎。那个装着笔记和照片的背包也被他们粗暴地夺了过去。

“放开我!我没有偷东西!是那本笔记自己.……\"我徒劳地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却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下楼。经过前台时,那个穿深蓝布褂的民宿老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抹布擦拭着柜台,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有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极其快速地警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却绝无善意。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被粗暴地塞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座,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车子在湿滑泥泞的小路上颠簸疾驰,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成一片墨色的田野和山影。方向,正是白天去过的古窑遗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猛地刹停。我被拽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眼前是一座废弃的巨大古窑轮廓,在暴雨的深夜里如同匍匐的巨兽。窑口被半塌的砖墙和杂乱的藤蔓遮蔽着,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旁边还有几间低矮破败、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附属土屋。

我被粗暴地推进其中一间土屋。屋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霉味和一种奇特的、类似窑火熄灭后留的灰烬气息。墙壁斑驳,挂满了蛛网。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工具和陶坯碎片。唯一的窗户被几块厚木板从外面死死钉住,只留下狭窄的缝隙。

“老实待着!等天亮了再处理你!方脸男人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将我的背包随手扔在墙角满是灰尘的地上,“哐当”一声锁上了沉重的木门。

土屋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雨声和雨水顺着木板缝隙渗进来的滴答声。我瘫软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绝望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头顶。完了.……一切都完了......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变得粘稠而缓慢。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更久。

窗外的风雨似乎小了一些。就在这死寂的间隙,一种声音,极其细微,却像针一样刺破了黑暗。

滴...答...滴...答...

不是雨水。那声音更粘稠,更沉重,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的铁锈腥气!

我猛地扭头,循着声音望向墙角--我的背包!

惨淡的月光艰难地从木板的缝隙挤进来一缕,恰好落在那只被扔在墙角的背包上。背包的帆布表面,正缓慢地、极其诡异地……洇开一片暗红色!那暗红迅速扩大,越来越深,越来越湿濡,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土屋里弥漫开来!

是那本笔记!是陈怀瑾那本染血的笔记!它又开始渗血了!

我惊恐地捂住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就在这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土屋那扇唯一的、被木板钉死的破窗外,无声无息地,一个轮廓紧贴着木板缝隙的阴影,缓缓地“站”了起来!

惨淡的月光勾勒出它的形状--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肢,甚至能模糊看到盘起的发髻。但它的身体,却是由无数块不规则的、半透明的琉璃碎片拼凑而成!碎片与碎片之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冰冷死寂的世界!

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它的脸!那里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绝对平整的琉璃平面!月光落在那张空白的脸上,反射出冰冷...无机质的光泽。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外,那张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的空白脸孔,正透过木板的缝隙,“凝视\"着土屋内的我!

无声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是它!镜子里那个!触碰我的那个!它追来了!它就在这里!

紧接着,第二个轮廓!第三个!第四个..…无数个由破碎琉璃拼凑而成的、姿态各异、却同样拥有着空白无脸孔的女性轮廓,如同从地狱的泥沼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窗外!它们沉默地矗立在暴雨后的死寂中,无数张光滑的琉璃脸孔齐齐转向土屋的方向,那一片片空白的反射面,汇聚成一种令人绝望到骨髓的、非人的凝视!

我被包围了!被一群没有脸孔的琉璃怪物包围了!它们要做什么?它们要进来了吗?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令人疯狂的空白脸孔森林。

时间在极致的恐怖中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土屋沉重的大门,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那扇被铁锁锁住的厚重木门,竟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不是押送我的保安,也不是民宿老头。借着窗外渗入的惨淡月光和那些琉璃人偶身上幽幽的反光,我看清了那张脸--是白天在镇上见过的那个——被几个老人簇拥着说话、神情威严、穿着考究中山装的男人!是镇长!

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他手中没有钥匙,那扇沉重的门,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自行打开的。他的目光越过我,直直地投向窗外那片密密麻麻的、无声矗立的琉璃人偶群。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麻木的敬畏和.……一种被长久束缚后终于看到解脱希望的狂热?

“时候.…..到了。”镇长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我,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守窑人的血脉.最后的祭品.……陈大师的夙愿..将在今夜达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颤抖,“美人醉’!真正的'美人醉’将重现于世!以汝之血,点化神品!这是...荣耀!”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丧钟,彻底敲碎了我最后一丝幻想。祭品!守窑人的血脉祭品!陈怀瑾笔记里那个疯狂的点睛秘术!他们是一伙的!这整个古镇,都是一个巨大的祭坛!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最后用来“点睛”的活祭!

“不--!\"绝望的嘶喊终于冲破喉咙。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朝着门口撞去!就算死,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然而,镇长只是站在那里,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诡异的、近乎怜悯的僵硬笑容。

就在我即将撞上他的瞬间,窗外,那离得最近的一个无脸琉璃人偶,它那由碎片拼成的、半透明的手臂,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钉死的木板!如同穿过一层虚幻的雾气!那只冰冷、光滑、完全由琉璃构成的手,带着一种非人的速度,精准地、无声地扼向我的咽喉!快如鬼魅!

完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镇长那只抬起的手却猛地向下一压!一个低沉、短促、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从他喉咙里迸出,像是一道无形的敕令!

那只穿透木板扼来的琉璃鬼手在距离我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定住了!如同被冻结在空气中!无数细微的、如同冰层开裂的“咔嚓”声从那只琉璃手臂上传来。

镇长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向我,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冰冷而急促:“不想魂飞魄散…...就跟我走!去窑心!只有在那里..你有一线生机!\"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身,朝着古窑那黑洞洞的入口方向,大步走去,步伐僵硬却异常迅疾。

窑心?生机?

这两个词像闪电劈开我绝望的黑暗。没有时间思考!那只被定住的琉璃鬼手还在微微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仿佛随时会挣脱无形的束缚。窗外,那密密麻麻的、无数张空白脸孔上反射的月光,冰冷地聚焦在我身上。

逃!跟着他!这是唯一的、渺茫的、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矮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敞开的土屋门,朝着镇长那在黑暗中快速移动的僵硬背影,跌跌撞撞地追去。

身后,那只被定住的琉璃鬼手猛地一震,伴随着一片细碎的琉璃崩裂声,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抓向我刚才站立的位置--抓了个空!

“嗬...”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无数玻璃碎片摩擦的嘶鸣,从窗外那无数琉璃人偶的方向传来,带着被愚弄的愤怒。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琉璃碰撞摩擦声!如同冰河解冻,万鬼齐暗!它们动了!所有的琉璃人偶,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放弃了穿透墙壁,而是化作一道道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破碎虚影,绕过士屋,从四面八方,朝着我和镇长逃窜的方向,无声而迅疾地席卷而来!带着滔天的怨毒和冰冷的杀意!

镇长头也不回,只是加快了步伐,他那僵硬的动作在逃命时竟显出诡异的敏捷,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直扑向古窑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黑暗入口。

“快!\"他嘶哑地低吼一声,身影一闪,率先没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身后,那令人灵魂冻结的琉璃碰撞声已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几乎要贴上我的后背!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光滑、锋利的琉璃碎片划过空气带起的细微气流!

极致的恐惧爆发出一股蛮力。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进了古窑的入口,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窑壁上,滚烫的痛感传来,却远不及身后追魂索命的寒意。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就在我扑入窑口的瞬间,一块沉重无比,布满青苔和岁月痕迹的巨大窑砖,不知被什么力量操控着,竟从窑口上方轰然砸落!不偏不倚,正正封死了入口!

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窑内激起巨大回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烟尘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最后一线微弱的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窑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只有身后那堵死的窑砖外,传来密集如雨点敲打冰面、又像是无数牙齿在疯狂啃噬坚硬物体的“咔嚓!咔嚓!咔嚓!\"声!尖锐,急促,充满了疯狂的怨毒!是那些琉璃人偶!它们在疯狂地攻击那堵死的入口!

暂时安全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眼前绝对的黑暗和外面那令人牙酸的啃噬声碾得粉碎。这窑里,比外面更安全吗?镇长呢?

“这边!\"一个刻意压低的嘶哑声音从前方黑暗深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点微弱的火苗骤然亮起,是镇长点燃了一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老式白蜡烛。

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映照出他那张在光影下更显僵硬诡异的脸。他举着蜡烛,正站在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砖石阶梯入口旁。那阶梯深不见底,通往古窑更幽深、更核心的地底。

“下…下去!\"他急促地催促,眼神惊惧地瞥了一眼被封死的、正被疯狂攻击的窑口,仿佛那薄薄的砖石随时会被凿穿。

没有选择!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手中那点微弱的光源,踏上了那条散发着浓重土腥味和古老灰烬气息的向下阶梯。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阶梯陡峭湿滑,布满青苔。蜡烛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块砖石,更深处是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身后窑口处传来的疯狂撞击声和啃噬声,虽然被厚重的土层和曲折的通道阻隔,变得沉闷遥远,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追随着,提醒着外面那些非人之物的存在。

不知道向下走了多久,也许几十米,也许更深。空气变得异常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类似铁锈和腐朽物混合的怪味,让人胸口发闷。镇长手中的蜡烛火苗,在这死寂的地底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阔--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显然位于古窑的最核心位置。穹顶高耸,被经年累月的烟尘熏得漆黑一片。巨大的砖砌承重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这片地底的空旷。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中央,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火山口般的圆形深坑--窑心!深坑底部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灼热余温和浓烈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铁锈腥气。围绕着深坑边缘,散落着许多破碎的匣钵、扭曲变形的窑具和大量烧焦变形的陶瓷碎片,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灾难的遗迹。

镇长手中的烛光微微颤抖,将他因恐惧而扭曲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他急促地喘息着,指向窑心深坑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处。

“看….看那里!”

烛光随着他颤抖的手勉强移了过去。

在布满黑灰和碎片的角落里,赫然蜷缩着一具人形!

不!那不是尸体!或者说,不完全是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琉璃骸骨!

整个骨架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浑浊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块!骨骼的形状清晰可见,却完全是由那种诡异的暗红琉璃构成!它保持着一种极度痛苦挣扎的蜷缩姿态--双臂死死地抱着头,双腿扭曲着蜷在胸前,仿佛在烈火焚身的最后一刻,还在徒劳地试图保护自己。

琉璃骸骨的头颅深埋在臂弯里,看不清面容。

骸骨周围,散落着一些同样被高温熔融、凝结成扭曲怪异形状的工具--一把严重变形的喷釉壶,几根粘连在一起的修坯刀....这些工具,与我在陈怀瑾笔记里看到的简陋手绘草图,几乎一模一样!

“陈怀瑾...” 镇长盯着那具琉璃骸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崇敬,“他……他成功了……把自己烧成了'美人醉’的胚.....只差....只差最后一步……” 他猛地转向我,昏黄烛光下,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了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火焰,“你!你的血脉!就是那点睛的一笔!只有你的血,滴入这窑心,融入他的琉璃骨..….才能彻底完成'美人醉',才能……才能平息它们的怨气!才能……让镇子安宁!”

他口中的“它们”,显然指的就是外面那些疯狂的无脸琉璃人偶!他把我骗到这绝地,竟还是为了完成那个疯子陈怀瑾的祭仪!用我的血,去“点睛\"那具琉璃骸骨!

“你疯了!\"我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连连后退,直到冰冷的窑壁抵住了后背,“那是邪术!外面那些东西就是他用邪术弄出来的!它们想要的不是安宁!它们想要的是自由!是解脱!它们恨他!也恨你们这些帮凶!\"

我的嘶喊在空旷死寂的窑心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镇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被戳中了最深的恐惧。他眼神狂乱,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琉璃碎片!那碎片红得极其纯粹、极其妖异,正是我在古窑遗址捡到的那种“美人醉\"碎片!此刻,它在他手中幽幽地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微光。

“由不得你!\"他嘶吼着,脸上最后一丝人性和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被恐惧驱使的疯狂和残忍。他握着那块邪异的碎片,像握着一把淬毒的匕首,一步步朝我逼近,烛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扭曲、如同恶鬼般的黑影,完全笼罩了我。

退无可退!冰冷的窑壁紧贴着我的后背,绝望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镇长那双被疯狂吞噬的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野兽,他手中那块妖异的“美人醉”碎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红光,像一颗凝固的毒血。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从我们头顶上方传来!

整个地下窑心空间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穹顶的积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黑色的雪。紧接着,是无数尖锐刺耳的琉璃破碎声,如同万顷冰原瞬间崩裂,混杂着某种沉重砖石结构被暴力撕碎的恐怖声响!

镇长逼近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极致惊骇!他惊恐地望向那通往阶梯的入口方向,仿佛看到了地狱洞口:“不..…不可能....封窑砖......”

他的话被淹没在更狂暴的声响中!

“哗啦啦--咔嚓嚓--!”

如同决堤的冰河,如同破碎的镜面世界彻底崩塌!无数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碎片洪流,从那狭窄的阶梯入口处,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它们碰撞、摩擦、翻滚,发出震耳欲聋、足以撕裂灵魂的尖锐噪音!

是它们!那些无脸的琉璃人偶!它们竟然...….真的凿穿了那厚重的封窑砖石!冲进来了!

镇长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握着那块妖异碎片的手剧烈颤抖,烛火瞬间熄灭!整个窑心空间陷入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那倾泻而下的琉璃碎片洪流,如同无数点幽蓝鬼火,在绝对的黑幕中疯狂涌动、碰撞、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形成一片混乱、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光之旋涡!

完了!彻底完了!前有疯狂镇长,后有索命琉璃鬼!我被夹在中间,如同待宰的羔羊!

“啊--!”镇长的惨嚎声在黑暗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数玻璃碎片瞬间扎入血肉又被疯狂搅动的“噗嗤!咔嚓!\"声!还有他喉咙里发出的、被液体堵塞的“嗬嗬\"声!

仅仅持续了一两秒,便彻底沉寂下去。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琉璃碎片滚落的声音。

他被吞噬了!就在我眼前几步之外!被那恐怖的琉璃洪流瞬间撕碎了!

极致的恐惧像冰锥刺穿天灵盖!我双腿一软,靠着冰冷的窑壁滑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蜷缩成一团,等待着那冰冷的碎片将自己同样撕成粉末!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母亲温柔的笑脸和那张穿着碎花衬衫的青春照片….

然而,预想中的撕裂剧痛并未降。

那震耳欲聋的琉璃碰撞声、碎片滚落声,在吞噬了镇长之后,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扼住瞬间.….静止了!

绝对的死寂!比刚才的喧嚣恐怖百倍的死寂...

窑心空间里,只剩下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巨大的空旷中显得无比微弱。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如同无数人同时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呜咽声,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眼前的一幕,足以冻结任何人的灵魂。

没有镇长。只有地上散落的一滩深色的、迅速渗入黑灰泥土的液体,以及几片沾着同样液体的、边缘锋利的深蓝色布片--那是他中山装的碎片。

一块暗红色的“美人醉”瓷片静静躺在血污边缘,红得更加妖异刺眼。

而在这滩血污前方,整个巨大的地下窑心空间,被.……填满了。

不是碎片洪流。

是“人”。

无数个由破碎琉璃拼凑而成的、姿态各异的女性轮廓,如同沉默的士兵,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矗立着,填满了窑心深坑之外的每一寸空间!

它们依旧没有脸,光滑的琉璃平面上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也许是月光透过了被破坏的窑顶?),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空白之海。

但这一次,它们没有攻击。没有那令人疯狂的啃噬声。所有的琉璃人偶,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凝固的静止姿态。

它们那无数张光滑的空白脸孔,不再“凝视”着我,而是…齐齐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跪伏姿态,朝向窑心深坑边缘那具蜷缩的暗红色琉璃骸骨--陈怀瑾的遗骸!

刚才那弥漫的、如同无数人痛苦呜咽的声音,正是从这无数静止的琉璃人偶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悲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被禁锢的煎熬.……..还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哀伤!

它们...在哭泣?

这个荒谬而震撼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我混沌的恐惧。

镇长临死前的话,陈怀瑾笔记里疯狂的“点睛”之说,还有母亲的照片..…所有线索碎片,在这死寂的跪伏和无声的悲鸣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推挤、拼凑!

它们不是来杀我的!

它们……是来阻止镇长的!阻止他完成那最后的、邪恶的“点睛”!

它们包围我,触碰我,追逐我.…不是要夺取我的生命!它们的目标.….是我体内流淌的、属于“守窑人”的血脉!它们需要它!但不是为了完成陈怀瑾的邪术,而是….为了打破它!为了摧毁那具作为邪术核心的琉璃骸骨!为了……彻底终结这场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以无数女子生命和灵魂为代价的恐怖诅咒!

母亲..…..她当年是如何逃出去的?她失去了记忆.……但她的血脉,她的女儿,被命运之手,重新推回了这噩梦的源头!这血脉,是钥匙!是终结的契机!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瞬间压倒了所有残留的恐惧。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涌出。我扶着粗糙冰冷的窑壁,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无声跪伏、悲鸣泣诉的琉璃人偶之海,落在了窑心深坑边缘,那具蜷缩的、暗红色的琉璃骸骨上。

陈怀瑾。这个为了虚幻的完美釉色,将自己和无数无辜女子焚烧成琉璃的疯子。他的骸骨,就是这一切诅咒的源头,是囚禁着所有灵魂的牢笼核心!

“守窑人的血脉...” 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后颈那块泪滴状的胎记,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着眼前这片无声的悲愿。

我需要做什么?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铁锈和腐朽气味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悲壮的意味。

我迈开脚步,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具琉璃骸骨走去。脚下是湿滑冰冷的黑灰和碎瓷,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那些跪伏在地、无声悲泣的琉璃人偶,随着我的靠近,如同被微风拂过的麦浪,极其轻微地、自发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向深坑边缘的狭窄路径。它们那光滑的空白脸孔依旧低垂着,但弥漫在空间里的那种灵魂悲鸣,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微弱的、近乎希冀的波动。

我走到深坑边缘。灼热的余温从深不见底的坑底蒸腾上来。那具蜷缩的暗红色琉璃骸骨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它散发着一种冰冷与灼热交织的诡异气息,那半透明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污血扭曲挣扎的姿态诉说着焚身时刻的极致痛苦。

我的目光落在它死死抱头的双臂缝隙间。那里,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却并非头骨形状。在那臂弯深处,蜷缩的核心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但颜色却纯粹到惊心动魄的琉璃!它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如梦似幻的鲜红色彩,比鲜血更艳丽,比朝霞更绚烂,比火焰更内敛!它静静地镶嵌在暗红扭曲的骸骨中心,像一颗被强行嵌入污秽中的绝美心脏,散发着妖异而致命的光华。

'美人醉'!真正的“美人醉”核心!陈怀瑾毕生追求的、用无数生命和灵魂炼就的邪异结晶!也是囚禁所有灵魂的最终牢笼!

后颈的胎记灼热得发烫,仿佛有火焰在皮肤下燃烧。血脉在奔涌,发出无声的咆哮。就是它!摧毁它!

我猛地蹲下身,不顾那骸骨散发出的诡异气息,目光在散落一地的破碎窑具中急速搜寻!一块沉甸甸的、布满黑灰的窑砖映入眼帘!我毫不犹豫地抓起它,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

双手高高举起沉重的窑砖,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积压了半个世纪的悲愤和所有被囚灵魂的无声呐喊,朝着那骸骨臂弯深处、那颗妖异跳动的“美人醉”核心,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碎裂巨响!

没有想象中坚不可摧的抵抗。那块凝聚了邪术精华的“美人醉”核心,在沉重的窑砖撞击下,如同最脆弱的琉璃,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妖异红光的晶莹碎片,四散飞溅!

紧接着,如同引发了连锁反应!

“咔嚓嚓--!!!”

那具暗红色的琉璃骸骨,从被击中的核心处开始,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至全身!如同被打破的镜面,又像被抽去了支撑的沙堡,在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中,整具骸骨轰然崩塌、解体!化作一堆毫无生气的、暗红色的琉璃碎块,散落在深坑边缘的黑灰里。

就在骸骨核心碎裂、崩塌的同瞬间--

“嗡--!”

一股无形却无比清晰的震荡波以那堆碎裂的琉璃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窑心空间,扫过每一个静止跪伏的琉璃人偶!

“啵 啵 啵…”

无数轻微而密集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响起!如同冰层在春日暖阳下消融!眼前那密密麻麻、填满空间的琉璃人偶,在震荡波扫过的刹那,每一个身上都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碎片横飞。它们就像被阳光照射的晨露,又像被风吹散的沙雕,无声无息地、极其迅速地……崩解!消散!

无数点细碎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琉璃星尘,如同夏夜被惊起的萤火虫群,从每一个崩解的人偶位置升腾而起!它们不再是冰冷死寂的碎片,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而悲伤的暖意,如同无数解脱的灵魂之光!

点点星尘在空中短暂地汇聚、盘旋,如同一条缓缓流淌的、悲伤而温暖的星河。它们掠过我的头顶,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带着淡淡暖意的微风,仿佛无数声叹息,又像是最后的告别。

然后,这条光的河流,向着那被镇长砸开、又被琉璃人偶彻底撕裂的窑顶破口处,温柔而决绝地升腾而去,融入了外面那片深邃的、雨后初霁的夜空,消失不见。

窑心空间内,重归死寂。真正的、没有任何杂音的、万物归墟般的死寂。

所有琉璃人偶消失了,连同那具邪异的骸骨。只有地上散落的镇长那几片深蓝色布片和那块边缘沾着暗红的“美人醉”碎片,以及我手中沉甸甸、沾满黑灰的窑砖,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超越常理的一切并非虚幻。

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着泥土和雨后的清新。我脱力般跌坐在地,背靠着依旧冰凉的窑壁,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真正的、清冷的、带着水汽的月光,艰难地穿过窑顶那个巨大的破口,如同舞台的聚光灯,静静地洒落下来。

光柱中,无数细微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月光照亮了我脚下的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刚才琉璃骸骨崩解的地方。

那里,在厚厚的黑灰和暗红琉璃碎屑中,静静地躺着一张小小的、边缘被烧得焦黄卷曲的黑白照片。

我颤抖着伸出手,拂开覆盖在上面的灰烬。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孩,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穿着那件无比熟悉的碎花衬衫,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正是我的母亲,林秀云。照片背面,用娟秀却有些虚弱的字迹写着:“赠怀瑾兄留念。秀云,三十八年春。”

三十八年春....1949年的春天。正是陈怀瑾失踪前,母亲离开景德镇的时间。

原来如此。她不是守窑人的后代。她只是一个误入魔窟、被疯子觊觎血脉、却又奇迹般逃脱的少女。她赠予照片的“怀瑾兄”,最终却想用她和无数像她一样的女子,去完成那邪异的“美人醉”。

我紧紧攥着这张饱经沧桑的照片,将它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温热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的堤坝,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沾满黑灰的手背上。

结束了。

噩梦终结于血脉,却并非以祭献的方式。那些消散的星尘,是解脱,是宽恕,还是一个时代的悲歌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我抬起头,望向窑顶破口外那片深邃的夜空,月光清冷地洒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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