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里却透着诡异。
>旋转木马上的玩偶眼角挂着褪色的泪痕,过山车轨道锈迹斑斑却异常崭新。
>林晚被闺蜜拖上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时,她瞥见隐藏的巨大管道正抽取彩色雾气。
>闺蜜落地后笑容僵硬如面具。
>林晚跟踪发现工程师的秘密实验室。
>玻璃罐里储存着孩子们被抽离的“纯粹笑容”。
>\"笑容是稀缺资源,\"工程师狂热低语,“我只是...保存它们。”
>林晚唤醒麻木同学:“假笑是喂养怪物的饵食!”
>当所有人停止笑容,工程师的机器发出的绝望哀鸣轰然解体。游乐场终成自由天地,工程师用残余技术治愈了无法微笑的孩子。
十月的第一天,天空是洗过一般的澄澈湛蓝,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驱散了深秋清晨那点料峭的寒气。风里卷着甜腻的爆米花香、烤肠的焦香,还有新刷油漆那略显刺鼻的化工气味,混合成一种独属于节日的、喧嚣而亢奋的气息。
省重点一中高三一班的队伍,像一条终于挣脱了沉重书山题海束缚的疲惫长龙,缓慢而嘈杂地涌进了“奇乐王国”游乐场,那缀满了红黄气球、悬挂着巨幅“欢度国庆”横幅的拱形大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失真的松弛感,紧绷了太久的神经骤然松弛,反而让这群习惯了试卷与倒计时的少年少女们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茫然和小心翼翼的兴奋。
“林晚!快看那个!\"闺蜜苏晓晓像一颗出膛的彩色炮弹,猛地撞在林晚的胳膊上,兴奋地指向远处。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脸颊也因为奔跑和兴奋泛着健康的红晕。
林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巨大的双层旋转木马正在阳光下缓缓转动,流光溢彩,顶棚的金色装饰片反射着耀眼的碎光。欢快得有些机械单调的八音盒音乐叮叮咚咚地流淌出来。一匹匹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木马,载着兴奋尖叫的孩子和摆着姿势拍照的游客,在光晕里上下起伏,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华丽梦境。
\"走走走!排队去!\"苏晓晓不由分说,拽着林晚的胳膊就往前冲,力气大得惊人。
林晚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钉在了旋转木马最外圈的一匹独角兽上。那匹独角兽通体雪白,装饰着梦幻的淡蓝和粉紫色花纹。在它高高昂起的、描绘着精致鬃毛的脖颈下方,靠近前腿根部的位置,木质的彩漆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剥落。剥落的边缘并不粗糙,反而像是被某种粘稠的东西反复浸润、侵蚀过,留下一种怪异的、仿佛皮肤溃烂后结痂般的深褐色痕迹。更让林晚心头莫名一刺的是,就在那独角兽低垂的眼睑下方,那用彩漆点出的、本该天真无邪的眼角位置,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油彩痕迹,歪歪扭扭地向下延伸了短短一截,干涸凝固如同一道被遗忘的、褪色的泪痕。
“看什么呢?快跟上!\"苏晓晓的声音带着催促,已经把她拉到了队伍末尾。
林晚甩甩头,试图把那道怪异的“泪痕”甩出脑海。也许只是油漆工的一点失误,或是哪个淘气孩子不小心蹭上去的颜料?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向别处。
人群熙攘,笑声、尖叫声、扩音器里播放的广告声浪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林晚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掠过巨大的充气城堡,掠过飘着甜香的摊位,最终落在那条如同钢铁巨蟒般盘踞在远处的过山车轨道上。那过山车有着一个响亮的名字--“雷霆穿梭”。此刻,它正呼啸着冲下最陡峭的俯冲段,车体与轨道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尖啸,满载着游客冲破音浪的极限尖叫,直坠而下。
刺眼的阳光下,林晚微微眯起了眼。就在那陡峭俯冲段与下方一个急转弯衔接处的巨大支撑钢架上,一大片深褐色的锈迹狰狞地蔓延开来,像一块丑陋的伤疤附着在钢铁巨兽的骨骼上。锈迹的边缘参差不齐,呈现出一种被时间缓慢啃噬的、令人不安的衰败感。然而,就在那片锈迹的上方和下方,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轨道和崭新的、银光闪闪的加固构件,却光洁得刺眼,没有丝毫氧化磨损的痕迹,仿佛昨天才刚刚安装上去。
新与旧,衰败与崭新,在这钢铁的骨架上形成一种突兀而诡异的拼接。林晚心头那点被阳光和喧器暂时驱散的异样感,如同水底的暗流,又悄然翻涌上来。
“林晚!发什么呆啊!轮到我们了!”苏晓晓用力拍了她一下,指着前面空出来的两匹并排的白色骏马,眼睛亮得惊人。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挥之不去的不安,跟着苏晓晓跨上了木马。冰凉的木质马鞍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音乐声陡然在耳边放大,木马开始旋转、起伏。周围的景物开始模糊、旋转,一张张兴奋的笑脸在眼前掠过。林晚紧紧抓住冰冷的金属杆,眩晕感袭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
就在这瞬间的黑暗中,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无数根细针同时轻轻刮擦着玻璃内壁的“嘶嘶”声混杂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尖叫声的缝隙里,极其顽强地钻入了她的耳膜。那声音很轻,很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冰冷,粘腻,如同某种活物在黑暗的管道深处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林晚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晓晓!你听到没有?\"她扭头急切地问旁边的苏晓晓。
苏晓晓正随着木马的起伏开心地晃动着身体,闻言转过头,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大声问:“什么?音乐太吵啦!开心点嘛!\"她的笑容在旋转的光影里显得无比明亮,却又像一张精心绘制、贴在脸上的面具,有种过分饱满的、缺乏弹性的僵硬感。
木马缓缓停下。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林晚却感到一阵虚浮。苏晓晓脸上的兴奋毫无消退的迹象,她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走!摩天轮!听说在最高点许愿特别灵!我们一定要去!”苏晓晓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亢奋,拖着林晚就朝游乐场中心那座巨大的“天空之眼”摩天轮奔去,她的步伐快得近乎踉跄,目标明确得可怕,对沿途其他所有精彩的设施--喷着水雾的碰碰车、飘着香味的冰淇淋车、发出怪叫的鬼屋入口--都视若无睹,仿佛眼中只剩下那缓缓转动的巨大轮盘。
林晚被她拽着,手腕生疼,心底那股寒意却越来越盛。苏晓晓的状态不对劲。她的兴奋像是被强行点燃的火焰,燃烧得猛烈而空带着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着身不由己的狂热。
摩天轮的队伍长得令人绝望。苏晓晓显得异常焦躁,不停地踮脚张望,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掐着林晚的手臂。终于轮到她们。狭小的、被阳光晒得有些闷热的透明轿厢缓缓合拢,将她们与下方喧嚣鼎沸的人声隔绝开来。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轿厢平稳地开始上升。
视野逐渐开阔。下方色彩斑斓的游乐设施缩小成精致的模型,蚂蚁般的人流在规划的路径上移动。苏晓晓扒在玻璃窗前,脸几乎贴了上去,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短促的笑声,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瞳孔里跳跃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盼光芒。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苏晓晓那令人不安的侧脸上移开,望向窗外更广阔的景色。随着轿厢越升越高,城市的天际线在远处铺展开来。
就在轿厢即将攀升至最高点的那几秒。
林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摩天轮巨大钢铁支架的根部区域。那里紧贴着中心巨大的驱动转盘下方,被刻意设计成景观假山和茂密灌木丛所遮挡的阴影地带!
几条粗大得超出想象的金属管道,如同匍匐在地的暗银色巨蟒,从地底深处延伸出来!它们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一层复杂的、不断闪烁着微弱蓝绿色冷光的网状结构,像是某种活物的神经束或能量导管!此刻那些管道正在极其轻微地震颤着,发出一种低沉、持续的嗡鸣,与摩天轮本身的机械声截然不同!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管道粗大的阀门接口处,正源源不断地“抽取”着一种物质!那是一种稀薄的、近乎透明的雾气,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极其浅淡、不断变幻的彩色光泽--粉红、鹅黄淡蓝.…如同无数被稀释、被碾碎的彩虹碎片!这些彩色的雾气并非向上飘散,而是被管道内部强大的吸力强行抽取、吞噬进去!雾气在进入管道口的瞬间,仿佛被某种力量“提纯”了,那变幻的彩色光泽骤然变得浓郁、集中,如同被榨取出的生命精华!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苏晓晓!
就在这一刻,轿厢抵达了最高点,微微一顿。
苏晓晓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形的信号,猛地转过头!她脸上那种一路上的亢奋和狂热瞬间达到了最顶峰!嘴角向耳根极力咧开,出两排白得刺眼的牙齿,眼睛瞪得滚圆,眼白里甚至布满了兴奋的血丝!整张脸部的肌肉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控制的喜悦力量拉扯着,形成一个标准到近乎恐怖的“大笑\"表情!
然而,这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没有一丝属于人类情感的波动!
它像一张被无形的钩子强行拉扯到极限的、完美无缺的塑胶面具!僵硬!凝固!空洞!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里,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这巨大“笑容”所掩盖的茫然和..…..微不可察的痛苦!
“哈!哈!哈!\"苏晓晓喉咙里爆发出三声短促、高亢、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笑声。声音在狭小的轿厢里回荡,刺耳得让林晚浑身寒毛倒竖!
林晚的胃部一阵剧烈的搅动,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她明白了!那管道在抽取什么!是“笑容”!是孩子们在游乐场里释放出的、最纯粹的那部分快乐情绪!而苏晓晓,这个她最熟悉的朋友,此刻正像一个被精准操控的木偶,被强迫着、被榨取着,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向那贪婪的管道“献祭”出她最灿烂的“笑容”!
轿厢开始缓缓下降。苏晓晓脸上那恐怖的、凝固的“大笑”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嘴角的弧度松弛下来,眼神里的亢奋光芒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疲惫和茫然。她靠在轿厢冰凉的玻璃壁上,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晓晓?晓晓!\"林晚抓住她冰凉的手,急切地呼唤。
苏晓晓缓缓转过头,眼神有些涣散,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林晚的脸。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那笑容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牵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就消失了。
“好.……好累啊……\"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刚才....感觉..好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把我的脸.……扯开.……”\"她无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依旧有些僵硬的脸颊,眼中充满了困惑和后怕。
林晚的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同时也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她紧紧握住苏晓晓的手,目光却锐利如刀,穿透轿厢的玻璃,死死锁定下方那片被假山和灌木遮掩的、隐藏着诡异管道的区域。
“别怕,”林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下去。跟着我,别出声。”
苏晓晓茫然地点点头,此刻的林晚,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轿厢终于落地,舱门打开。喧嚣的人声热浪瞬间涌了进来。林晚半扶半抱着依旧虚弱的苏晓晓挤出人群,迅速将她安置在一个相对僻静、能看到游乐场主干道和摩天轮入口的长椅上。
“坐在这里,等我回来。无论谁叫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也不要笑!”林晚蹲下身,直视着苏晓晓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明白吗?”
苏晓晓被她眼中的凝重和力量震慑,下意识地用力点头。
林晚深吸一口气,转身汇入人流。她没有走向任何游乐设施,而是沿着摩天轮巨大的底座外围,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像雷达般扫视着。她很快发现了目标--在那些刻意栽种的茂密常青灌木丛后面,一条仅供工作人员通行的、狭窄而隐蔽的小径蜿蜒着,通往摩天轮驱动核心区域的深处。入口处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牌子:“设备维护,游客止步。”
林晚没有丝毫犹豫。她左右飞快地扫了一眼,趁着无人注意,身体灵活地一侧,如同一条滑溜的鱼,瞬间闪入了那条幽暗的小径。
小径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和金属冷却后的微腥气息。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林晚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贴着冰冷的金属支架墙壁向前移动。
没走多远,小径向右拐了一个急弯。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门。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里面透出一种幽冷的、非自然的光线,以及……一种极其细微、却让林晚头皮瞬间发麻的嗡鸣声!
那嗡鸣声,与她在摩天轮轿厢里听到的、来自那些抽取彩色雾气的管道的嗡鸣声,一模一样!只是更清晰,更近在咫尺,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贪婪感!
林晚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悄悄贴近那道门缝,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去。
门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一角在她面前豁然洞开。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设备间。空间远比想象中巨大。墙壁、天花板,甚至一部分地面,都被一种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金属板材覆盖,形成一种冰冷、压抑、未来感十足的囚笼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电子元件过载烧焦后混合着..…某种甜腻香气的怪异味道,正是林晚在摩天轮上隐约嗅到的那一丝违和感的来源。
最触目惊心的,是房间中央矗立着的那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它由无数根粗大的、闪烁着同样幽蓝光芒的管道和复杂的、嗡嗡作响的机械结构组成,像一颗冰冷的、巨大的金属心脏,又像一个盘踞在巢穴深处的钢铁蜘蛛。无数根稍细一些的管道如同血管般,从这台机器的核心部位延伸出来,刺入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深处--林晚瞬间明白,这些管道,正是连接着外面摩天轮下方抽取彩色雾气的主干!
而此刻,这台机器的核心部位——一个巨大的、如同玻璃培养皿般的透明圆柱形容器正高速运转着。容器内部充斥着高速旋转的、散发着粉红、鹅黄、淡蓝等柔和彩色光芒的粘稠气体!这些气体被强大的离心力甩向容器壁,在透明的壁上形成一层层不断流动、变幻的绚丽光晕,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非自然的诡异感!
机器的嗡鸣声正是来源于此,那声音低沉而贪婪,如同一个永不餍足的怪物在吮吸着琼浆玉液。
林晚的目光,被机器周围沿着墙壁摆放的东西牢牢攫住了。
那是数十个!不,可能有上百个!大小不一的透明玻璃罐!它们整齐地排列在特制的金属支架上,每一个罐体都连接着细小的导管,最终汇入中央那台巨大机器的管道网络。
每一个玻璃罐里,都悬浮着一团东西!
一团.…凝固的、如同液态彩虹般的物质!它们呈现出各种纯净而柔和的色彩:明媚的鹅黄、活泼的粉红、宁静的淡蓝、充满生机的翠绿....每一团都像一颗被精心切割、凝固的宝石,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芒。
这些光团的形态...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它们并非完全抽象!凝神细看,每一团彩色光芒的核心,都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形态---一张张孩童的脸!那些脸孔无一例外,都保持着一种最极致、最纯粹、最无邪的.…大笑表情!
咧开的嘴角弯成最完美的月牙,眼睛眯成幸福的细缝,脸颊鼓鼓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出咯咯的笑声!那是被剥离出来的、最本源形态的“笑容”!是“快乐”被强行凝固、提纯、封装后的标本!
林晚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个淡粉色的光团。那凝固笑容的眉眼轮廓,竟与苏晓晓在摩天轮顶点时那张被强行拉扯出的、僵硬而恐怖的“大笑”面孔有着惊人的神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房间深处,一个背对着门、穿着沾满油污的深蓝色连体工装的身影动了一下。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个特制的、如同巨大注射器般的金属工具,从一个刚刚从机器侧面弹出的托盘里小心翼翼地吸取了一小团新凝结的、散发着淡淡鹅黄色光芒的“笑容”,然后走向一个空置的玻璃罐。
“第一百零七号样本....\"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满足感和疲惫感的声音响起,在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纯度..…百分之九十二点三……..接近完美...”
林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一张脸暴露在幽蓝的冷光下。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凌乱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纹路,眼袋浮肿,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爱?如同一个艺术家在凝视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他正是这间实验室的主人--游乐场的首席工程师,王工!
王工似乎并未察觉门口的不速之客。他专注地将那团鹅黄色的“笑容”注入空玻璃罐,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细小的导管自动连接上罐体。那团凝固的笑容在罐中悬浮起来,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多么纯粹粹..…多么美丽.……\"王工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隔着玻璃,近乎痴迷地抚摸着罐子,“这才是真正的快乐..….不被污染,不会消散.….永恒…\"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散发着各色光芒的玻璃罐森林,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巨大成就感和无尽悲伤的表情。
“你们不懂..…\"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愤懑和狂热的自辩,像是在回答林晚无声的质问,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外面那些笑.…算什么?廉价!短暂!转瞬即逝!掺杂着欲望、吵闹、疲惫....甚至.…眼泪!”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指向那些玻璃罐,“只有这里!只有被机器提纯、被完美保存的,才是真正的'笑容’!最本质、最强大的情感能量!”
他猛地转向那台嗡嗡作响的庞大机器,眼神变得无比炽热:“看看它!多么伟大!它能捕捉!它能提纯!它能永恒封存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外面那个世界.…孩子们越来越少.....笑声越来越稀薄..…像快要干涸的泉眼!我是在拯救!是在为未来保存火种!我只是...在保存它们!让这些纯粹的笑容..…永不消逝!\"
林晚的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和冰冷的愤怒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旋转木马上那道“泪痕”的由来--那是被强行榨取笑容时留下的痛苦印记!明白了过山车轨道上新旧钢铁的诡异拼接--那是为了支撑这台疯狂榨取机器而进行的紧急加固!明白了苏晓晓在摩天轮顶点的恐怖笑容和落地后的虚脱!
这个疯子!他把孩子当成了电池!把最珍贵的、自然的快乐情感,当成冰冷的、可供储存的“资源\"!
就在王工沉浸在自己的狂热宣言中时,林晚的目光猛地扫过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控制台。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瀑布般滚动,其中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代表当前“情绪能量\"采集效率的实时数值!而此刻,那个数值的曲线正在缓缓下滑!
林晚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她不再隐藏!猛地一把推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哐当!\"一声巨响在冰冷的实验室里炸开!
王工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愕、暴怒和被冒犯的狂躁!他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
“是你?”他认出了林晚,这个在摩天轮上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女孩,声音因愤怒而扭曲,“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林晚毫无惧色地迎上他那双疯狂的眼睛,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力量:“你错了!王工!你大错特错!”
她伸手指向那些在玻璃罐中永恒凝固的“笑容”,每一个都完美无瑕,却冰冷死寂:“那不是快乐,那是标本!是尸体!真正的笑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强烈的感染力,“是活的!是热的!是会痛的!是会消失的!但正是因为它会消失,因为它是自由的!是发自内心的!它才珍贵!才值得珍惜!\"
“你剥夺了它的自由,把它关进笼子,它就已经死了!你的机器吸走的不是快乐,是孩子们的生命力!是他们的元气!看看外面被你'保存’过的孩子!他们像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林晚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工狂热的堡垒上。
王工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林晚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他用“保存”、“永恒”编织的华丽外壳,直指那血淋淋的核心--掠夺!他枯瘦的手指悬在腰间的遥控器上方,剧烈地颤抖着,那双疯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动摇和一丝…….恐惧?
林晚不再看他。她猛地转身,像一道离弦之箭冲出实验室!冰冷的金属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自动关闭、锁死,将王工那狂怒而惊惶的咆哮隔绝在内。
林晚冲出那条幽暗的小径,重新汇入游乐场喧闹的阳光之下。她一眼就看到了长椅上蜷缩着的、脸色依旧苍白的苏晓晓。
晓晓!跟我来!\"林晚冲过去,一把拉起她。
“去哪..…\"苏晓晓的声音虚弱无力。
“去唤醒他们!\"林晚的声音斩钉截铁,拉着她直奔游乐场最中心、人流最密集的广场喷泉!
喷泉高高扬起晶莹的水柱,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周围挤满了拍照、嬉笑的人群。孩子们的尖叫声、大人的谈笑声、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林晚拉着苏晓晓,奋力挤到喷泉旁一个稍高的台阶上。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因激动和奔跑剧烈起伏。下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方涌动的人潮,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呼喊:
“同学们!朋友们!停下来!看看你们身边的人!看看你们自己的脸!\"
这突兀的、带着强烈警醒意味的呼喊,像一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块。喧嚣的声浪瞬间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滞。离得近的、穿着省重点一中校服的学生们,纷纷诧异地抬起头,望向台阶上那个脸色因激动而涨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孩--林晚。
“我们的笑容!我们的快乐!正在被偷走!”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喷泉广场上空,“就在那座摩天轮下面!那个工程师!他用机器在抽取我们的情感!把你们最真心的笑,变成玻璃罐里凝固的标本!”
她指向脸色惨白、眼神茫然的苏晓晓:“看看晓晓!她刚刚在摩天轮上被迫'笑’过!现在呢?!她被抽干了!像个空壳!”
苏晓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虚弱的状态和眼中残留的后怕,无声地印证着林晚的话。周围几个一班的同学认出了她,脸上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在偷窃!\"林晚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茫然、或震惊、或开始浮现怀疑的面孔,“他把我们当成电池!当成他储存'快乐标本’的原料!看看你们自己!你们的兴奋、你们的尖叫,是不是感觉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有点……停不下来?像被什么东西推着走?”
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一些学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回想起刚才在过山车上尖叫到失声、在碰碰车里撞得头晕眼花却停不下大笑的失控感。那种亢奋,确实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被外力驱动的粘滞感。
“他在制造假象!用我们的假笑喂养他那台贪婪的机器!”林晚猛地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所有人,“真正的快乐,不是被机器榨取的!不是被强迫的!不是凝固在罐子里的!它是自由的!是热的!是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她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地扫过每一张脸:“现在!听我的!停下!停下你们脸上所有的笑容!停止尖叫!停止所有被强迫的兴奋!把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假笑是喂养怪物的饵食!停止它!\"
林晚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喷泉广场炸响。
短暂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喷泉的水声哗哗作响,阳光刺眼。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茫然、震惊、怀疑、还有一丝被点破后的恍然和愤怒,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混杂在一起。
“停...停下笑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因为刚才玩了海盗船而依旧咧开的嘴。他的动作像是一个开关。
“对!停下!\"林晚旁边的苏晓晓,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气,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痛楚和愤怒,“别笑了!假的!都是假的!难受死了!”她的话如同亲身经历的控诉,瞬间点燃了周围几个女生的共鸣。
“我的脸.……好酸.….\"一个女生揉着自己僵硬的脸颊,眼中流露出恐惧。
“刚才在鬼屋..….我明明怕得要死,可就是忍不住一直笑…….停不下来.…\"另一个男生心有余悸地回忆。
怀疑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恐慌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但这次不再是游乐场刺激带来的那种兴奋的恐慌,而是一种被欺骗、被操控的冰冷恐惧。
“停下!都别笑了!”一个高个子男生猛地吼了一声,声音带着怒意。他率先绷紧了脸,收起了所有表情,眼神变得警惕而冰冷。
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省重点一中的学生,仿佛从一场集体催眠中骤然惊醒!他们脸上的笑容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僵硬、凝固!兴奋的尖叫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喉咙!亢奋的肢体动作也瞬间停滞,身体紧绷起来!
这诡异的沉默和表情的集体“死亡”,如同瘟疫般,以喷泉为中心,向着整个广场、乃至整个游乐场辐射开去!原本喧嚣鼎沸的乐园,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离!
孩子们的尖叫消失了。
大人的谈笑声消失了。
背景音乐的节奏变得空洞而刺目。
旋转木马依旧在转,却只剩下单调的机械音。
过山车呼啸而过,却只载着一车脸色煞白、紧抿嘴唇、眼神惊恐的“乘客”,死寂无声!
一种巨大而压抑的寂静,如同沉重的幕布,轰然笼罩了整个“奇乐王国”!欢乐的假面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冰冷、荒诞而令人不安的真实!
游乐场深处,那间幽蓝冰冷的实验室。
墙壁上巨大的监控屏幕,原本瀑布般稳定流淌的绿色数据流,如同遭遇了山崩海啸!
代表“实时情绪能量采集效率”的曲线,在刚才林晚发出呼喊时还只是缓缓下滑,此刻却如同断崖跳水!那条象征着机器贪婪吮吸的绿色曲线,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垂直角度,疯狂暴跌!
90%...70%...50%...30%…
数字疯狂闪烁,鲜红的警报灯在控制台上方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如同垂死哀鸣般的“嘀嘀嘀--!\"尖啸!
嗡--!嗡--!
中央那台庞大的机器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沉闷而痛苦的咆哮!核心那个高速旋转、储存着彩色粘稠气体的巨大玻璃圆柱形容器,内部原本稳定流动的绚丽光晕开始剧烈地翻滚、冲撞!色彩变得混乱、黯淡,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容器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
“不!不可能!\"王工扑在控制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断崖式暴跌的数值和疯狂闪烁的红光,枯瘦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痉挛般地乱按,试图挽回什么,回来!我的能量!我的样本!\"我的笑容!\"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
机器内部传出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声!如同骨骼被生生折断!
嗤--!
连接着墙壁上那些玻璃罐的细小导管,其中几根猛地绷紧,然后如同承受不住内部压力的血管,骤然爆裂开来!粘稠的、散发着微弱彩色光芒的液体(那是被初步液化的“笑容”能量)喷射而出溅在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地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起一股股带着甜腻焦糊味的青烟!
紧接着,那些储存着“纯粹笑容”的玻璃罐,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剧烈震颤!罐壁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罐内那些凝固的、如同彩色宝石般的“笑容”光团,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挣扎、嘶吼,想要冲破这禁锢的牢笼。
咔嚓!咔嚓!咔嚓!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此起彼伏!
一个淡粉色的罐子率先爆开!玻璃碎片如同冰晶般四射飞溅!里面那团凝固的粉红色“笑容”光团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饱含无尽痛苦的“啵”的轻响,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化作一缕稀薄的、带着微光的彩色雾气,升腾、扭曲、挣扎了一下,然后..…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玻璃渣和几滴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污水的粘稠液体。
紧接着是鹅黄色的、淡蓝色的..如同连锁反应!几十个、上百个玻璃罐在剧烈的能量反噬下接连爆裂!整个实验室仿佛下起了一场彩色的、致命的玻璃雨!无数被囚禁的“笑容”在获得自由的瞬间,也迎来了彻底的湮灭!空气中充满了玻璃碎裂的刺耳噪音和那些“笑容”消散前发出的、若有若无的、仿佛解脱又仿佛不甘的悲鸣!
“不---!!!\"王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失去幼崽般的绝望哀嚎!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些消散的光雾,身体却因巨大的打击和脚下蔓延的彩色粘液而踉跄摔倒,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耗尽心血、视若珍宝的“收藏”,在眼前灰飞烟灭!
轰隆隆--!!!
中央那台庞大的机器,在失去了所有“能量”来源,又承受了内部存储能量的狂暴反噬后,终于到达了崩溃的极限!核心的玻璃圆柱形容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鸣响,如同闷雷在室内炸开!厚重的特种玻璃彻底炸裂!无数碎片裹挟着里面尚未完全消散、却已狂暴混乱的彩色粘稠气液混合物,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射而出!
巨大的金属构件在无法承受的应力下扭曲、变形、断裂!粗壮的管道如同被扭断的巨蟒,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幽蓝色的冷光板材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电火花如同垂死的毒蛇,在裸露的线路上疯狂乱窜!
整个实验室在剧烈的爆炸和金属的哀鸣中猛烈震动!浓烟混合着刺鼻的臭氧味、焦糊味和那种甜腻的怪味冲天而起!警报声被淹没在毁灭的轰鸣里!
当最后一声金属坠地的巨响平息,烟尘缓缓落下,实验室已是一片狼藉的末日景象。那台曾经贪婪吮吸着快乐、象征着王工扭曲梦想的机器,只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和冒着青烟的焦黑残骸,宣告着它彻底的、绝望的死亡。
王工瘫坐在冰冷的、布满玻璃碎片和彩色污渍的地上,脸上、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油污。他呆呆地望着那片废墟,望着那些空空如也、只剩支架的金属台,望着空气中最后一丝彩色光雾彻底消散的地方。那双曾经燃烧着狂热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死寂,如同两口枯竭了千年的深井。巨大的、迟来的、足以将他灵魂碾碎的痛苦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海啸,终于将他彻底淹没。他佝偻着背,枯瘦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布满油污和伤痕的脸颊,缓缓滑落。
“奇乐王国”游乐场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停业风波。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核心设备突发严重故障及安全隐患”,并承诺进行全面升级改造。几个月后,当游乐场的大门重新向公众敞开时,人们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气质已截然不同。
那些曾经刻意营造的、喧嚣到近乎刺耳的电子音乐消失了。高耸入云、象征着工业力量与刺激的过山车被拆除,原地建起了一片巨大的、绿草如茵的开放式草坪。旋转木马依旧存在,但速度被调得舒缓,音乐换成了轻柔的古典乐片段,木马身上陈旧的彩漆被细心修复,那道独角兽眼角的“泪痕”也被温暖的颜料彻底覆盖。
变化最大的,是游乐场的管理理念。入口处最醒目的位置,竖起了一块风格朴素的木牌,上面刻着两行字:“快乐无需被定义,自由玩耍即是乐园。”
草坪上,孩子们在追逐翻滚,笑声清脆自然,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摔倒又爬起的活力。沙池边,几个孩子专注地堆着城堡,小脸上沾着沙粒,眼神认真。角落里甚至多了一个安静的阅读角,几个孩子坐在彩色的软垫上,安静地翻着绘本。
在游乐场深处,一间原本废弃的仓库被改造成了明亮的“彩虹小屋”。这里没有刺激的游乐设施,只有各种色彩柔和的画笔、黏土、积木和音乐角。它的门口挂着一个同样朴素的牌子:“特别时光”。
一个穿着干净工作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却依旧难掩憔悴和苍老的身影,正半蹲在一个小男孩面前。那小男孩约莫五六岁,长得清秀,但右侧脸颊从眼角到嘴角,有一道明显的、淡红色的手术疤痕,使得他右脸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无法像左脸那样自然地做出表情。他的眼神里有着孩童的天真,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和紧张。他是游乐场重新开放后,“彩虹小屋”迎来的第一个客人,一位特殊的小客人--小宇,幼时手术导致面部神经受损、难以展露笑容的孩子。
王工--此刻或许该称呼他为王师傅--手里没有拿着冰冷的工具,而是小心翼翼地握着一个造型奇特、闪烁着柔和淡蓝色微光的仪器。那仪器像一个小小的面罩,线条流畅,材质温润。他将仪器极其轻柔地贴近小宇带有疤痕的右脸。
“小字宇,别怕,”王工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与过去实验室里那个狂热的工程师判若两人,“这个……不疼的。它会像...像暖暖的风。”
小宇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信任,他点了点头。
仪器启动,发出极其细微、如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淡蓝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水流,温柔地覆盖在小宇的右脸疤痕区域缓缓流淌、渗透。小宇脸上的紧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适的放松感。
王工专注地调整着仪器上的参数,眼神复杂。这仪器的核心技术,正是脱胎于那台被毁灭的机器的“神经映射”和“生物微电流刺激\"部分,但被他彻底剥离了所有掠夺和榨取的功能,逆转了方向,变成了纯粹的、温和的修复与引导。每一次启动这仪器,他仿佛都能听到那台毁灭机器在废墟中的哀鸣,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罪孽。
但他没有停下。这是他选择的救赎之路。
几分钟后,王工关掉了仪器。他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看着小宇的脸。
小宇眨了眨眼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同。他尝试着,非常非常努力地,牵动自己右脸的肌肉。那道淡红色的疤痕微微抽动了一下。接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弧度,艰难地、却坚定地在他右侧的嘴角缓缓绽开!虽然还不对称,虽然还有些僵硬,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努力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王工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不是为了被储存的标本,不是为了冰冷的永恒,而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脸上,那虽然不完美、却无比珍贵的、活生生的笑容!这笑容,比实验室里任何一颗凝固的“宝石”都更耀眼!
“王伯伯...”\"小宇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努力扬起的右嘴角,又摸了摸那道疤痕,眼中充满了惊奇和一丝初生的喜悦,“这里…暖暖的.…好像……好像能动了?”
王工用力地点着头,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抬起粗糙的手,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稀世珍宝般,用指尖轻轻拂过小宇努力扬起的嘴角。那指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玻璃的触感,而是温热的、充满生命力的肌肤。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无法抑制地砸落在他沾着颜料的工作裤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抬起头,透过“彩虹小屋”明亮的窗户望出去。窗外,是那片巨大的草坪。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茵茵绿草染成一片耀眼的金绿。
草坪中央,林晚和苏晓晓并排躺在一片树荫下。她们刚和一群小学生玩完一场激烈的老鹰捉小鸡,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苏晓晓的脸颊红扑扑的,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眼神明亮,充满了真实的活力。她正侧着头,对林晚说着什么趣事。
林晚听着,嘴角自然地向上弯起。那笑容没有任何刻意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僵硬,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漾开浅浅的、真实的细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带笑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温暖而生动的轮廓,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翠绿的草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彩雾的升腾,没有玻璃罐的囚禁。只有自由的风,温暖的阳光,青草的气息,朋友间毫无负担的私语,还有那运动后畅快的疲惫感。这一切,自然而然地汇聚成了她脸上那抹干净、纯粹、带着生命热度的笑容。
这笑容,如同阳光本身,无法被捕捉,无法被储存,却拥有穿透一切阴霾、温暖真实世界的力量。它短暂,却永恒闪耀在每一个自由呼吸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