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巧门,议事大殿。
玄黑大殿内,天光自高窗泄下,在光滑如镜的地面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将沉水香的青烟照得纤毫毕现。烟气笔直,纹丝不动,一如殿内凝固的气氛。
门主苏天赐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除了符箓院徐长老、执法堂冯长老等熟悉面孔,此次还多了两位极少露面的人物——两位百年前曾在天机秘境中侥幸生还的宿老,陈长河与魏千山。他们气息沉凝,眼眸开阖间,偶尔流露出一丝历经生死劫难后的沧桑与警觉。
“既然人都到齐了,”苏天赐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细微的杂音,“那便开始吧。百年之期将至,‘天机秘境’将再度洞开。在座都是天巧门长老,皆知此秘境甚为特殊,此地金丹以上不可入。我宗仅有三个名额,如何决择,今日召诸位便是商议此事”
他目光转向两位宿老:“陈师叔,魏师叔,您二位是宗门内从百年前天机秘境中生还之人。今日,烦请二位为在场诸位,再言其险。”
陈长河缓缓抬头,他的声音干涩,:“诸位,此境……非是善地,乃是一处……域外碎片,他话语很慢,却带着沉重的力量,“其内空间法则紊乱,裂缝遍布,其中事物,经千年探索,出产多为我苍梧界闻所未闻之物,此秘境据上古密录记载,内有大机缘之物,只是历经千年,至今尚无人能探查全境”
他眼中闪过一丝心悸:“宗主,我上次去,遇到一物,此物无形无质,尤擅侵蚀心神,制造幻境,直指人心最脆弱之处。心志不坚者,顷刻间便会道心崩溃,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当年……不少同门,并非死于搏杀,而是亡于自身心魔。”
魏千山接过话,他的指节下意识地攥紧扶手:“更麻烦的是,其中一些强大的煞灵,已生出了些许灵智,能操控部分区域的空间碎片,防不胜防。而且,秘境之中,对我等修士的灵识压制极大,目难及远,宛若盲人行于刀山。”
冯振南听到此处,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重的氛围:“既然秘境如此凶险,更应派遣战力最强的弟子前往!以雷霆手段扫清障碍,夺取资源!依老夫看,就当以擂台决胜,前三名实至名归!何必弄得如此复杂?”
符箓院徐长老抚须摇头:“冯长老,若秘境只需匹夫之勇,何须在此商议?正因其凶险诡谲,才需智勇双全、心性过人、且能相互信任协作之人!擂台混战,能看出弟子于绝境中破解上古禁制的能力吗?能看出其面对煞灵蛊惑时道心是否坚定吗?”
他看向两位宿老,语气凝重:“据陈、魏二位师兄所言,秘境中许多遗留的阵法、遗迹,非强力可破,需对符文、机关乃至五行变化有极深理解,方能寻得一线生机。个人勇武,在那种地方,极限太低。”
“徐长老高见,我机巧堂附议。”
众人目光转向机巧堂主鲁长老。他声音洪亮,如同金铁交击:“秘境之中,上古机关与空间残阵比比皆是,绝非蛮力可破。我机巧堂弟子,或可于其间开辟生路。此次选拔,必须包含机关破解与器械运用之考!否则,选出的不过是些莽夫,于秘境中寸步难行!
这时,负责外门事务的传功阁孙长老轻咳一声,谨慎言道:“门主,诸位长老。既然秘境限制修为,那除了内门,外门优秀弟子皆在筑基期内。是否……应给予外门优秀弟子一个机会?一来显示宗门公允,二来,也免遗珠之憾。”
此言一出,几位内门出身的长老眉头微蹙。冯振南更是冷笑一声:“孙长老倒是好心性。秘境名额何其珍贵,岂能作广撒网之用?外门弟子资源匮乏,修行尚浅,纵有一二天资者,未经系统栽培,心性实力皆不足,送去秘境,与送死何异?更会拖累整体!”
孙长老面色不变,缓声道:“冯长老,正因其资源匮乏却仍能脱颖而出,方显其心志坚毅,或于绝境中更有韧劲。况且,只需在试炼中设置相应门槛,实力不济者自然淘汰,何来拖累之说?”
一时间,殿内议论声起。支持者认为当唯才是举,反对者则坚持资源应向核心的内门倾斜。
端坐上方的苏天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等各方意见充分交锋后,才缓缓抬手,压下所有声音。
“鲁长老所言在理,机关之考,不可或缺。” “孙长老之请,亦合情理。宗门擢才,不问出身。” 他目光如炬,扫过全场:“徐长老与二位师叔所言在理。机缘之争,非匹夫之勇。七日后,于‘黑风洞’举行宗门大比。内门弟子直接参与,外门弟子需经审核。”
他最终定论: “此次黑风洞试炼,所有修为在筑基期的内门、外门弟子,皆可自愿报名。试炼内容,需综合考核斗法、心性、符文、机关、协作,由徐长老牵头,鲁堂主、陈魏二位师叔共同拟定,务求至公至严。”
苏天赐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陈长河与魏千山身上。殿内残余的威压尚未完全散去,让他的声音显得愈发沉凝:
“陈师叔,魏师叔。”
两位宿老闻声微微直起身。
“既然二位最知秘境凶险,”苏天赐的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那么此次黑风洞试炼的布置,便烦请二位师叔全权负责。”
“该如何布置,使用何种手段,皆由二位裁定。要的,是一个最接近真实秘境、能筛出真正可用之才的试炼。至于其中分寸……”
苏天赐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不必顾忌。”
陈长河与魏千山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同时起身,向着主位肃然一礼:
“领门主法旨。”
没有多余言语,两位老者转身便向殿外走去。袍袖拂动间,带起一阵微寒的风。那风中,仿佛已夹杂着黑风洞深处的煞气与空间裂痕的锐响。
冯振南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面色阴沉如水。他清楚地知道,由这两位亲身经历过那片绝地的老家伙来布置,此次试炼,恐怕将远超以往的残酷。
冯振南指节骤然握紧,玄木扶手被他捏得微微作响。他猛地抬头,眼中锐气几乎要破眶而出。
就在他欲要开口的刹那,苏天赐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一股无形的威压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却沉重万分地笼罩了整个大殿。那缕原本笔直的青烟,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几乎不可查觉的紊乱。
“冯长老。”苏天赐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头,“此事,关乎宗门百年气运。一切,凭实力说话。若有人才,无论其来自何处,本座,一视同仁。”
冯振南脸色变了几变,在那浩瀚如海的威压下,终是低下了头,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谨遵门主之令。”
威压潮水般退去。众长老沉默起身,依次躬身离去。冯振南走在最后,宽大的袍袖遮掩下,拳锋紧握。在殿门投下的阴影处,他与另一位长老的目光极快地碰撞了一下,冰冷,隐晦,仿佛毒蛇交换着信子。
大殿重归空寂,唯有那缕青烟,挣扎了片刻,终于又恢复了笔直的姿态,袅袅上升,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殿议散去,真正的风波,却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