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着赵惊弦和玉娘的方向盈盈欠身,姿态优雅。
似是觉得始终隔着帷帽与人应对有失礼数,毕竟本朝风气开化,于男女之防并不如前朝苛严。
她微一迟疑,便抬手将垂落的轻纱稍稍拢起,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面容。
但见其眉若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瓣不点而朱,肌肤莹润胜雪,瞧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已具倾国之姿。
玉娘一个女子,此刻竟也一时怔忡,为其容光所摄。
赵惊弦观其衣饰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女子。
京城显赫门庭中,孟姓者唯二--
一为执掌财赋、权倾一时的盐铁使孟宪孟大人,出身清流,与谢家为代表的世家阵营分庭抗礼。
另一则是当今皇后母族,新晋的康国公府孟家,身为外戚实权不盛,却坚定站在意图压制士族的皇帝一边。
无论哪一孟家,都与世家翘楚谢氏关系不和。
赵惊弦心念电转,面上却丝毫不露,只与谢弘义又闲谈了两句,便适时拱手告辞:“谢兄,孟姑娘,天色已晚,我等便先行一步了。”
谢弘义亦含笑还礼,并未多留。
赵惊弦和玉娘又带着小鲤和虎子逛了逛,方才乘车回图柳巷。
到家时已过亥时,除了团团已经睡下,赵母等人都还未歇息。
月盈备好了热水,几人洗漱过后,各自安歇。
次日,因前一夜晚睡,赵惊弦与玉娘尚在睡梦中,便被外间的喧嚷声唤醒。
仔细一听,是团团的吵闹声,其间还夹杂赵攸与小鲤哄劝的声音。
赵惊弦轻轻按住玉娘的肩,嗓音微哑:“你再歇会儿,我去瞧瞧。”
他披衣起身,推开房门又迅速回身掩好。
俯身看着儿子气鼓鼓的小脸活像只刚出笼的包子,不由温声笑问:“团团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一见爹爹,团团满腹委屈顿时决堤,小嘴一瘪便嚷起来:“爹坏!娘坏!姐姐也坏!你们出去玩,都不带我!”
原是昨日下午他睡醒不见爹娘和姐姐,赵攸只说他们出门玩了,他可生气了。
姑姑说他还在睡觉,爹娘不舍得把他吵醒,就没带他。
他一点也不信,气鼓鼓地等到吃饭,他们还是没回来,气得他连晚饭都少吃了两口。
夜里强撑着眼皮等到睡着,也不见他们回来。
今早醒来想起此事,自己费劲穿好衣裳噔噔噔跑出来,见姐姐正在院中逗元宝玩,一时委屈更甚,便大声抗议。
却被姐姐提醒爹娘未醒,别吵到爹娘睡觉。
他只得强压着委屈,直到早食都用过了,太阳高挂,再也按捺不住。
赵惊弦听着儿子奶声奶气的控诉,瞧他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眶蓄泪的模样,又是怜惜又是好笑。
他将团团一把抱起,柔声保证:“是爹娘不对,下次一定带团团一起去。”
想起昨日在瓦舍见那些精巧泥偶,遗忘在车上未曾取下。
他对儿子道:“爹娘和姐姐昨日特意给团团带了礼物,就放在马车上,爹爹这便去拿,好不好?”
说罢,抱着仍是鼓着脸、却掩不住好奇神色的儿子朝马车走去。
见到那一套生动别致的泥偶,团团心里舒坦了些,却仍扭着身子要赵惊弦再三保证“下次一定带他”。
赵惊弦自是连连应承。
恰此时玉娘也已穿戴整齐出来,温言软语地哄了他几句,又被香香软软的娘亲搂了一搂,团团那点郁闷这才彻底烟消云散。
初七一过,赵惊弦恢复了每日早起上值的惯例,天未亮便整装出门。
玉娘和赵攸在家中,专心缝制衣裳,为两个月后开铺做准备。玉娘设计的图样追求别致而不繁复,仅在一些小细节处花费些心思,不绣繁花不饰重纹,做起活来也省时省力。
至此时,两人已完成十余身成衣。
均做工细密、样式好看。
正月十五吃过元宵,年味渐散,巷子恢复了往常的宁静祥和。
柳家娘子闲暇时,常携女儿来坐坐。
玉娘与赵攸日常在书房隔壁的极为亮堂的屋里穿针引线。
这房间原本光线没那么好,只是采光尚可,但若是在里面做针线便觉昏暗耗眼。
堂屋虽宽敞明亮,却难免打扰家中起居。
玉娘想起街上所见铺面,皆窗扇敞亮,便向赵惊弦提议:“不如我们也装两扇明亮的窗?”
赵惊弦觉得可行,说道:“装槅扇长窗应是不错,退租时再将窗拆了、墙补回便是。”
便遣虎子去牙行打听。
牙行回应爽快,允准改装,但坚持须由他们雇工施工,以免损及房屋结构。
他们签订一份契约,所有事项--
从砸墙到日后复原,皆由牙行担责,赵家只需支付六十两,包工包料。
虎子在牙行讲了价,最后只压到五十五两。
当日他便将牙行的意思转述给赵惊弦。
赵惊弦觉报价偏高,自己找工匠砸墙装两扇好窗户至多不过二十两,即使日后再将墙砌回去,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
但图个省心免后患,还是让玉娘取了银子交给虎子。
牙行收到银钱后,动作很快,次日即派工匠上门。
工匠经验老到,选定墙面正中位置动工,避过承重墙体和支撑房屋的四角,先将旧墙拆去部分,又以青砖补边预留窗位。
不出三日,两扇槅扇长窗已然安好,废料清理得干干净净。
窗户材质不好不坏,却也结实透光,用了细磨杉木框,窗纸糊得平整牢靠,用上几年不成问题。
阳光透过时,满室明亮柔和。
一家人都喜欢得紧,特别是赵母,不禁连连称赞,她很喜欢屋子亮堂堂的感觉。
月盈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玉娘与赵攸在这明亮光线下拈针走线,眼睛轻松不少,心情也舒畅许多。
这日,两人正低头忙活,柳家娘子带着女儿来串门。
见玉娘和赵攸又在对着桌上用彩墨绘成的图样做新衣裳,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笑着打趣道:“玉娘,我可真是纳闷了。回回来,回回见你们都在捣鼓新衣裳,这花样还套套不同。快与我说说,你们家这是打算一月里换上十身新衣,日日不重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