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听她说些什么。
玉娘的手顿了顿,一时语塞。
要让她将赵惊弦为她做的桩桩件件细数出来,对她而言有些无所适从。
那感觉……太过亲昵,近乎调情。
她迅速低下头,灵巧地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看向桌上:“你……应当还未用早食吧?”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
赵惊弦见她不答,也不恼。
只低声道:“我心悦娘子,亦盼着娘子能有一日,心亦悦我。自然要倾尽全力,待娘子好。”
玉娘听他再次直白地道出心意,不似上次那般直接忽略。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二郎……总之,多谢你了。”
赵惊弦早已做好了被她再次回避的准备,未曾想竟得了一句“多谢”。
这意外之喜让他心头微动,却又因这依旧客套的回应而五味杂陈。
他走近一步,带着执拗,笑着再次追问:“既然娘子觉着为夫尚可,那怎地从未听娘子唤过我一声‘夫君’或‘相公’呢?”
他想听代表着亲密关系的称谓,从她口中唤出。
玉娘听了,抬起眼帘看向他。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并无太多波澜,也未有多少忸怩,仿佛这只是一个称谓的转换。
她很快便依言,轻声唤道:“夫君。”
如愿以偿听到了她这般亲密地唤自己,赵惊弦的心却没有半分雀跃,反倒涌起一丝落寞。
因为她的呼唤里,没有半分女子面对心上人时该有的羞怯、欢喜或依赖,平静得如同履行一项约定俗成的义务。
他飞快地转过身,借着去端粥碗的动作,迅速掩去了眼中几乎要溢出的落寞。
玉娘却在他转身的瞬间精准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落寞神色,心里也突然生出酸涩,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他已再次回身,笑着将粥碗递到她面前。
“用些粥和饼子。”
玉娘能感受到他笑容下极力掩饰的异样,却不知该如何回应那份过于深沉的情意。
她只得将注意力转向面前那碗温热的粥。
然而,视线一落,车厢里那翻江倒海的颠簸滋味瞬间涌上玉娘心头,她胃里一阵不适。
实在提不起半点胃口,她只勉强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味同嚼蜡般吃了几口饼子。
赵惊弦迅速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食,见她这般模样,并未多劝,只是低声道:“若是实在吃不下,便少吃些吧。”
除了骑马的护卫们,其余人也都如此,若非必要,尽量少食。
腹中空空总好过翻江倒海。
见时辰差不多,赵惊弦轻声唤醒还在酣睡的小鲤和团团。
二人默契地配合,为两个孩子穿好衣裳,又趁着他们迷迷糊糊吃早食的间隙,利落地将他们睡散的发髻重新扎好。
很快,车队再次启程。
熟悉的摇晃节奏里,小鲤的好奇心被窗外的风景点燃。
她时不时掀起车窗帘子一角,乌溜溜的大眼睛张望着外面的陌生景色。
不知行了多久,当小鲤又一次掀起帘子时,忽然瞪大了眼睛,小手指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色屏障,惊讶地拽了拽身旁的爹娘:“爹!娘!快看!这里的山好奇怪!还有好多好多树”
玉娘闻声,也不由自主地侧身,顺着女儿指的方向,从那敞开的窗口望了出去。
驾座上的虎子听到小鲤的话,也忍不住大声感慨:“可不是嘛!这山,跟咱们陵州那真是天差地别!这树也真多啊,一眼望不到头的绿!”
陵州也是有山的,可陵州的山多是巍峨高耸、岩石嶙峋,山体往往支离破碎,不成连绵之势。
山上也有树木,春夏时节远远望去,山间虽有绿意点缀,却总透着一股苍凉与疏阔,并非这般铺天盖地的浓绿。
到了秋冬,更是满目萧索,草木枯黄。
而此刻目之所及,官道两旁,除了脚下这条路,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翠色!
山峦如波涛般连绵起伏,每一道山脊、每一处谷地,都被浓密得化不开的绿意严严实实地覆盖着。
一时间,从未出过陵州的人见到此景都有些震撼。
这是与陵州城完全不一样的、她们从未见过的另一种景象。
玉娘的心弦被轻轻拨动。
一段模糊遥远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
那是关于她几乎遗忘的故乡。
她只隐约记得,自己是在江南一场可怕的水患中,跟着家人逃难。
她早已不记那个村落的名字,只残留着一些零星的印象。
望着车窗外这的苍翠,她觉得这里似乎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故乡有几分相似,却又分明不同。
在她的残存记忆里,家乡似乎没有这么多、这么高的山。
她家所在的村子,只有一座不算高的山,旁边还有些小丘,村里的老人孩童都能轻易登顶。
村子里还有一个不小的湖泊,每到七八月间,总能捕捞到丰盛的鱼获,全村人分下来,自家也能分得差不多十条大鱼……
正巧这时,驾车的虎子大声问赵惊弦:“赵二哥,您知道咱们这是到了哪处地界吗?这山这树,可真稀罕!”
方才还在出神的玉娘也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等待着答案。
赵惊弦望着窗外的景色,回道:“看这地貌植被,应是进入颍州地界了。颍州气候温润,四季如春,草木长年繁茂。即便是萧瑟的冬季,这里的树叶也多是深绿,不会像北方那般尽数枯黄凋落。”
“哇!可真神奇!”小鲤率先发出惊叹。
玉娘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心头却悄然滑过一丝遗憾。
果然不是她的家乡。
她模糊记得,家乡的树,到了秋冬,叶子还是会变黄、会飘落的。
见妻儿一直望着窗外,赵惊弦开始在车厢的颠簸中描绘着颍州的风貌。
他目光温煦地望着窗外,对身边的玉娘和孩子们说道:“此地方圆,乃是得天独厚之地。古书有云,‘颍州多嘉果’,此地水土极好,滋养出好些别处难寻的珍奇果子。”
他声音清朗:“这些果子啊,滋味之美,堪称一绝。比我们陵州常见的果子,要香甜甘美许多。有一种果子名叫荔枝……”
玉娘和小鲤听得聚精会神,而小团团早已在颠簸中沉沉睡去。
赵惊弦一番描述后,小鲤满脑子只剩下“荔枝”二字,想象着那极致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