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赵惊弦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没了以往的清润,但依旧温和,“我也病了。没事的,就是一点风寒。”
他挤出一点笑容安慰赵母:“没事的,我们都会好的。”
“书院快开学了吧?”赵母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清明,那是对儿子前程刻骨的忧虑,“书院那边怎么办?可不能耽误你读书啊!”
她挣扎着想抬手去碰触儿子,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赵惊弦的心如同被巨石反复碾压。
都到了这种地步,娘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学业!
他强忍着眼眶的酸胀,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娘,别担心。城里都封了,书院定也停课了。”
赵母扫过不远处蜷缩呻吟、面目模糊的病人,扫过远处草席匆匆裹起抬走的僵硬躯体,扫过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整个棚子死气沉沉,活人的呻吟与垂死的哀鸣交织。
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眼中那点清明迅速被巨大的恐惧和灰败取代。
赵母望着儿子年轻却布满病容疲惫的脸:“怪我……都怪我啊!是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拖累了你!要不是我病了……你也不会染上这要命的病……”
“咳咳咳”
“娘,喝水。”
赵惊弦将水壶递到赵母嘴边。
赵母艰难地啜了几小口,喘息稍平。她费力地侧过头,看着那小小一团在病痛中挣扎的模样,显然也病得不轻。
“呜~”一声绝望的呜咽从赵母喉间溢出,如同濒死的哀鸣。
“我这老东西……死了就死了……”她强提着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可别连累了你和团团,你还要考科举……当大官的!团团……他才那么点儿大啊……”
“娘!”赵惊弦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嘶哑,甚至带上了哽咽。
他握住赵母冰冷枯瘦的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要是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您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供我读书识字,我哪来的前程指望?团团是您的亲孙儿,我们是一家人!没有谁拖累谁的道理!”
“您得活着!您得亲眼看着我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您得亲眼看着团团长大成人!您得好起来,健健康康地回家去!”
赵母怔怔地望着儿子,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边的白发。她嘴唇翕动,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分粥了!”不远处传来一声粗犷的吆喝声。
“娘,您先歇着,我去洗碗,等会儿吃些东西。”赵惊弦强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拿起角落里三个粗糙的陶碗。
那是官府统一发放的,据说发下来前还用沸水煮过,老大夫叮嘱要注意清洁。
他棚子外的桶边,用里面的凉水简单冲洗着。
简单清洗过碗,两个杂役就推着木桶过来了,桶里是冒着微弱热气的稀粥。
“多谢。”待杂役往赵惊弦放在板床的三个碗各舀了满满的粥,又发了三个粗粮饼子后,赵惊弦道谢。
“娘,喝点粥。”赵惊弦怕赵母拿不住碗,便举着碗喂她。
“再吃些饼子。”赵惊弦掰下一小块饼子,递到赵母唇边。
赵母费力地张开嘴,试着咬了一小口,干涩的饼渣在口中难以吞咽,她痛苦地皱紧眉头,虚弱地摇头。
见她确实无力吞咽,赵惊弦不再勉强。
他放下碗,转而抱起身边滚烫的团团。
小家伙在昏沉中似乎嗅到了食物的气息,小嘴微微翕动。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团团能勉强吞咽一些。
“我想上茅房……”在赵惊弦吃完饼子后,赵母虚弱开口。
赵惊弦赶紧扶着她起身,往棚子外的茅房走。
回来后,赵母耗尽力气般沉沉睡去。
赵惊弦也疲惫不堪地半躺着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团团细弱的哭声惊醒。
赵惊弦抱起他轻拍着,又去了趟茅房。
回来时,却发现赵母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娘,您醒了!”赵惊弦心中惊喜,连忙放下团团,凑到赵母跟前,“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赶紧拿起水壶,给赵母和团团都喂了些温水。
赵母没有喝水,反而用那只枯瘦冰冷的手,突然用力地抓住了赵惊弦的手腕。
“二郎,”她的声音异常清晰,目光紧紧锁住儿子,“娘有预感……这次……娘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赵惊弦心头剧震,刚要开口,手却被赵母更紧地抓住。
“娘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见到你娶妻成家……”赵母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未尽之憾,“你都快及冠了……不小了!要是……要是这次你能平安出去……就赶紧找个好姑娘……成家吧!”
赵惊弦身体一僵,沉默地垂下眼眸,避开了母亲灼灼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应声。
“哎!”赵母重重地、带着无尽哀伤和了然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儿子的皮肉里,“你……你是不是还放不下玉娘?”
虽说之前和二郎提起让他娶了玉娘时,他口头上拒绝了,但当她说出那句“娶了玉娘”时,他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光亮和极力压抑的欣喜,她这个当娘的,看得分明!
她知晓他是顾虑玉娘的想法才会拒绝,可他不娶玉娘,却也不愿与别的女子相看。这份心思,她岂能不懂?
在她看来,她儿子是顶顶好,前程似锦,高门贵女也是娶得的,玉娘根本配不上他!
要不是二郎实在喜欢,她心疼他,根本不会开那个口。
可……可偏偏就是那个玉娘!
大郎为了她经常和自己呛声,如今二郎……一颗心也死死地拴在了她身上!
赵母浑浊的眼中涌上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怨,有悲,更有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你……你若是怕……怕你大哥地下怪你娶了她……娘到了下面……会好好跟他道歉的……是娘……是娘的主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托付和妥协的意味,沉重地砸在赵惊弦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