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喂好团团,便将他稳稳抱在怀里,推着那辆熟悉的竹编小推车往厨房走。
这小推车还是小鲤学走路时用的那辆,当初从县城搬来府城时,行李实在太多,无法一次带走。
丢弃又觉可惜,赵惊弦便找了镖局,托他们将带不走的大件行李一并送来府城。
镖局走南闯北,运送零散家当是常事。
隔三差五地就要跑府城给人送东西,送什么的都有,跑一趟就是十几单的活,自然也不会嫌弃单子小。
这小推车,连同几个笨重的木桶箱笼,便是那时一块儿送来的。
刚走到厨房门口,赵惊弦便已迎了上来,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小推车的把手。
“我来。”他低声道,推车进门后,熟练地将车辕上系着的一根结实粗绳解开,稳稳挂到特意钉在厨房门后的木插板上。
这法子是赵惊弦琢磨出来的,竹编车身轻巧,挂绳一系,推车便被牢牢固定住,既不会滑动,又方便玉娘坐在旁边吃饭时照看孩子。
玉娘将团团放进推车里坐好。
小家伙好奇地蹬着小腿,试图挪动,但推车被粗绳固定得纹丝不动,任凭他怎么使劲,也只能让车身微微左右摇晃,半分也挪不开。
细心的赵惊弦甚至在推车底部、团团小脚刚好能触到的地方,垫了一块打磨得光滑干净的木板。
这样既不会弄脏孩子簇新的小棉鞋,也不必担心木板会刮伤他。
见玉娘也坐定,赵惊弦这才拿起几个空碗走到炖锅旁,掀开盖子,舀起几碗汤。
他特意留在炖锅里的羊肉汤依旧是烫的,汤色奶白浓郁。
热腾腾的汤水散发着温补的气息,一碗碗递到每个人面前。
碗底沉着几块炖得酥烂脱骨的羊肉,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赵攸早已按捺不住,就着汤碗吹了吹气,便小口喝了起来。
小鲤坐在赵惊弦特意给她垫高的小凳子上,小手捧着碗,鼓着腮帮子使劲吹着碗里热气腾腾的汤。
她见推车里的团团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家吃东西,晶莹的口水都顺着嘴角流下来了,便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勺子舀了一小勺温热的汤,小心地递到团团嘴边。
玉娘笑着看两个小娃娃。
小家伙被香气吸引,小嘴急切地“吧唧”着,喝了两小勺后,玉娘便拿起他胸前挂着的干净方巾,轻柔地替他擦去口水和下巴的汤渍。
“好啦,团团不能多喝这个。”玉娘柔声哄着。
于是,小家伙只能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眼巴巴地看着家人吃得香甜。
玉娘自己也喝了几口汤暖胃,随后拿起装着切好萝卜和干菇的盘子,往小锅子里添了些。
锅里的汤水重新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翻滚着,白色的萝卜块和深褐的蘑菇条在乳白的汤汁里沉浮。
“娘,我要萝卜!”小鲤喝完碗里的汤,舔舔嘴唇,立刻指着锅里翻滚的萝卜块对玉娘说。
玉娘刚伸手去拿漏勺,旁边的赵惊弦已快她一步,手腕一翻,利落地从锅里捞出几块煮得晶莹剔透、几乎半透明的萝卜,轻轻在锅沿抖掉多余的汤汁,稳稳放进小鲤的碗里。
他温声叮嘱:“小心烫,吹吹再吃。”
“谢谢二叔!”小鲤甜甜地道谢,鼓起腮帮子认真地吹起来。
赵母也夹了块羊肉,蘸了点赵惊弦调的酱汁,吃得津津有味。
“二郎这羊肉挑得好,一点膻味都没有。
“娘喜欢就好。”赵惊弦应着,又用漏勺给赵母碗里添了菜,“您操持家里辛苦,多吃点。”
接着,他手腕一转,同样利落地捞了些菜放到玉娘面前的碗中:“小鲤娘也多吃些,忙了半天了。”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玉娘抬眼看他:“多谢二郎,我自己来就好。你也快吃吧。”
她垂下眼睫,小口吃着他添的菜。
赵母看着儿子如此细心照顾玉娘,夹起一大块带筋膜的羊肉放到赵惊弦碗里:“你也快吃,别光顾着照顾别人。这筋头巴脑的,你最是喜欢。”
“好,谢谢娘。” 赵惊弦笑着应下。
大年三十这日午后, 虎子响亮的声音穿透院门:“赵大娘,我娘让我送炸丸子过来啦!”
赵家一家人正在厨房烤火。
靠门的赵惊弦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个半大小子,裹着厚厚的棉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手里提着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竹篮,浓郁的油炸香气正从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快进来烤火。”赵惊弦侧身让他进来。
虎子和赵家很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跟着走进暖和的厨房。“赵大娘,嫂子,小攸、小鲤,过年好!我娘刚炸好的丸子,还热乎着呢,让我赶紧送来给你们尝尝鲜!”
说着,将竹篮递给迎上来的赵母。
赵母热情接过:“哎呦!虎子来了!快进来烤烤火!”
她揭开白布一角,金黄油亮的丸子堆得冒尖,香气扑鼻,立刻就给眼巴巴的小鲤和赵攸一人分了一个。
“替我好好谢谢你娘!这大冷天的还惦记着我们!快坐下喝茶吃花生。”
虎子连连摆手:“大娘您别客气,昨儿个您家还送了不少糖糕呢!”
玉娘昨日用家里的黑豆、糯米、白糖做了些糖糕,外皮软糯 q 弹,内里香甜沙绵,一家人都很喜欢吃。
做的多了些便送了几块给隔壁孙家。
虎子娘便炸了肉丸子当做回礼。
虎子坐在暖和的厨房里搓着手,接过玉娘递来的热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我这两天在外面跑腿,听外面的人闲聊,说是延城那事儿闹大了!咱们陵州府,还有附近几个接收了流民的州府,联名把延城那帮狗官的所作所为捅到京城去了!圣上龙颜大怒!”
他模仿着听来的语气,带着敬畏,“已经下旨严惩延城一干官员,听说为首的狗官要被押解进京问罪,抄家都是轻的!”
那日和赵惊弦买粮听小二说流民被安置后,虎子便不怎么担心了,依旧常出门。
“阿弥陀佛!报应!报应到了!”赵母一听,立刻念了声佛,脸上满是快意,“那些黑了心肝的东西,早该收拾了!”
虎子用力点头:“就是!还有呢!圣上不光要治他们的罪,还老多钱款下来,分给咱们陵州府还有另外几个帮忙安置灾民的州府!说是让咱们州府一定要‘妥善安置’那些逃荒来的百姓,先让他们有地方住,有饭吃,有大夫瞧病,安安稳稳过了这个冬天再说。等延城那边收拾干净了,灾情稳住了,再想办法安排他们回乡。”
赵家众人听了,脸上都露出松快欣慰之色。
然而,赵惊弦脸上的轻松只维持了一瞬。
他很快想到读过的史书方志里,那些关于天灾之后、秩序初定之时,种种乱象记载。
他眉头微蹙,叮嘱虎子:“即使如今城里安稳了,你们出门也要当心些。”
虎子见他神色严肃,也收起了笑容,认真点头。
送走了带着炸丸子、揣着好消息的虎子,赵惊弦的目光扫过家人。
“你们还是别出门的好。年节里,家里吃用也都备足了。需要什么和我说。”
赵惊弦也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可他心底对家人安危的极致谨慎,让他始终放不下心。
其实,刚才对着虎子他想说的是不要出门,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叮嘱他们小心些。
他有什么立场去要求别人家如何行事?虎子家也要生计,虎子爹或许还要出门做工。
过度的担忧强加于人,只会显得唐突和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