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惊弦提着沉甸甸的肉菜走到自家紧闭的门前,抬手叩了叩门板。
“是我。”他扬声唤道,声音在冬日凛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厨房里暖意融融,一家人正围着火盆烤火。
听到他的声音,赵母立刻起身,脸上那丝挥之不去的担忧终于散去,化作松快的笑意。
她快步上前开门。
“快进来,外头冷得紧!”赵母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接儿子手里的东西,目光触及那分量十足的肉菜时,不禁讶异,“咋买了这许多?”
赵惊弦侧身进屋,反手仔细插好结实的门闩。
“最近怕是不便出门了,”他解释道,声音沉稳,“索性一次多备些。这天寒地冻的,东西也存得住。”
赵母想起午间儿子匆匆提过的流民冲城之事,心有余悸,连连点头:“是该多存些!能不出门最好,平平安安的!”
母子俩合力将买回来的东西搬到院角归置整齐。
“快进来烤烤,冻坏了吧?”赵母拉着赵惊弦的胳膊往厨房走,语气里满是心疼。
厨房中央,火盆里的几块白炭烧得正红,散发出柔和的热力,烟雾极淡。
赵攸和玉娘坐在火盆边的矮凳上,低声聊着天,手里剥着瓜子花生。
小鲤也安静地坐在旁边,小手笨拙地对付着一颗花生壳。
玉娘怀里抱着熟睡的团团,火光映在她温婉的侧脸上。
如今手头宽裕了些,顾念到两个孩子,赵惊弦这个冬天买来取暖用的是白炭,价格较普通的木炭更高些,但不呛人。
虽说是烟量少得几乎没有,但赵家习惯性地将厨房门开着小半,让清冷的空气流通进来,避免闷气。
“快坐!”赵母把赵惊弦按在她刚才的位置坐下,那位置正好紧挨着玉娘和赵攸。
她自己则又搬了个小矮凳,示意赵攸往旁边挪挪,硬是挤进了赵攸和小鲤中间。
因着赵母不舍得用炭,盆里只有几块炭,为了暖和些几人挨得很近。
五个人围着坐下,空间立刻显得局促。
人挨着人,几乎没有缝隙。
玉娘只觉肩膀一紧,是赵惊弦坐了下来,两人的肩膀瞬间紧紧相贴。
屈起的膝盖也无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玉娘甚至能感受到刚回来的赵惊弦衣裳上带来的寒意。
她身体微微一僵,神情略显不自然地的往小鲤那边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距离,目光低垂,专注地盯着怀里的团团。
两人深蓝色的衣尾和浅色的裙摆层层堆叠、交缠在了一起,形成一片分不清彼此、带着皱褶的衣料。
团团已经被吵醒了,对着玉娘咿咿呀呀。
赵惊弦脸上神情如常,仿佛未曾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衣袖下的手已在瞬间悄然握紧成拳,正竭力压制着心头因这亲密接触而骤然翻涌的波澜。
赵母见儿子坐定,立刻追问起流民的事,之前他回来时说得太过简略。“二郎,你晌午说的流民进城,到底咋回事?严不严重?”
赵惊弦深吸一口气,暂时将那点旖旎心思压下,脸色变得凝重:“是延城那边。半年前遭了蝗灾,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当地官府不仅隐而不报,还强征赋税,听说已经饿死、冻死不少人了。实在活不下去的百姓,只能拖家带口出来逃荒。”
赵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唏嘘:“造孽啊……难怪大过年的跑出来,这冰天雪地的,逃荒可怎么活!”
赵攸也皱紧了眉头,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小鲤懵懂地抬头看了看大人,又继续和手里的花生壳较劲。
玉娘的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那些关于逃荒、饥饿的模糊童年记忆碎片般涌上心头,带来一阵冰冷的寒意。
这细微的颤抖,却被紧挨着她的赵惊弦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心下一紧,语气放缓,补充道:“粮铺的小二说,那些已经进城的流民,府衙的官兵都给妥善安置在城西废弃的营房里了。城里不少富户都捐了粮米和被褥,官府也开仓放了些赈济。这个冬天,他们应该能安稳些过去。”
他没说还有更多流民被拦在城外。
果然,玉娘紧绷的肩膀线条稍稍松弛了一些,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赵母这才宽心了些,带着几分庆幸夸道:“咱们陵州的青天大老爷还是心善的,比那延城的狗官强百倍!知道疼惜百姓。”
赵惊弦应和了两句转移了话题。
“娘,我买了新鲜的羊肉,今晚咱们吃羊肉锅子吧?暖和暖和。”
“好好好!”赵母脸上重新绽开笑容,连连点头,“这大冷天的,吃锅子最舒坦了!”
“叩叩叩!”
厨房里正谈论着晚上的吃食,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有力的敲门声。
赵惊弦起身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张望,是方才在粮铺见过的力工,正在将板车上的粮食往下搬。
他这才放心地打开门。
“赵公子,粮食给您送来了!”为首的力工见到赵惊弦,高声招呼道,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有劳几位大哥了,辛苦。”赵惊弦拱手道谢,态度谦和有礼。
这份礼貌让力工和护卫们顿生好感。他们热情地问:“赵公子,这粮给您放哪儿?我们给您搬进去,省得您再费力气。”
赵惊弦略一思忖,厨房的米缸肯定装不下这么多,便引着他们走向杂物间:“麻烦几位,请搬到这间屋里吧。”
他打开杂物间的门。
几个做惯了力气活的汉子手脚麻利,没几下就把沉甸甸的粮袋全搬了进去,还码放得整整齐齐。
赵惊弦将几人送到门口,从怀里掏出些铜钱,每人递了几个过去:“一点心意,几位大哥买碗热茶喝,驱驱寒。”
结个善缘,以后再请粮铺送粮也更方便些,
力工和护卫看这屋子便知道这户人家不是有钱人家,也没嫌少,乐呵呵地接过,连声道谢,推着板车走了。
赵惊弦仔细关好院门,落了闩。
转身走进杂物间,在刚码好的粮堆旁摸索了几下,拿出几个红薯,这才重新回到厨房。
他还未坐下,便敏锐地发现玉娘往小鲤那边挪动了几分,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之前稍宽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