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糖人,又去布庄扯了几尺纯白色的柔软细棉布,两人便回到绣纺门口,赵惊弦让赵攸进去找玉娘。
没一会儿,玉娘和小攸便出来了,玉娘还拿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她新接的绣活。
赵惊弦依旧跟在她们身后,午后的阳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投在青石板路上。
“这不是赵家的小娘子嘛!这么巧,和你小姑子出来买东西?”突然,一个妇人和玉娘打招呼。
玉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妇人正挎着篮子,笑吟吟地看着她们。玉娘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具体是谁。
她忙客气地寒暄:“是挺巧的,我刚去绣纺拿了些绣活,正要回去呢。”
“好好好,有空上我们家来坐坐。”那妇人很热情。
“哎,好。”玉娘含糊应着,牵着赵攸继续往回走。
待走出一段距离,玉娘这才问赵攸:“小攸,你认不认识刚才那位大姐?”
赵攸舔了一口甜甜的糖人,点点头:“认得,和我们家住在一条巷子里的,就隔了两户人家。”
原来如此。玉娘恍然,想必是之前送点心那日见过她,所以才会认得。
三人沉默地走完了剩下的路。
回到家中,玉娘玉娘放下装绣活的小包袱,净过手,抱起站在竹编小推车里的小鲤,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小鲤软软唤了一声“娘”,小脑袋在玉娘颈窝蹭了蹭。
玉娘脸上不自觉地漾开温柔的笑意。
赵惊弦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眉眼含笑。
“大嫂,这布拿去给小鲤做衣裳,小孩长得快,原先的怕是不合身了。”赵惊弦走上前,将手中的细棉布给玉娘,他本意想买些颜色喜庆的料子,但染色的布价格略高,手里为数不多的钱还有其他用处,只得先选了素净实用的棉布,想着待日后手头宽裕些再添置鲜艳的。
赵攸珍惜地舔着糖人最后一点甜味,见家中暂时没她什么事,转身便跑出了院门,找巷子里的小伙伴玩去了。
见她们回来了,赵母走到院落一角新翻的小菜畦旁,拿起小锄头开始松土。她盘算着种些葱姜蒜,日后灶上随手可取,省得花铜板去买。
秋闱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赵惊弦回屋里做先生布置的课业,一篇关于民生改善的策论,还剩一点结尾没写完。
窗外,隐约传来玉娘轻声哄逗小鲤的温软细语,间或夹杂着小鲤咯咯的笑声。还有赵母在院角松土时,锄头碰到小石子发出的轻微磕碰声。
这些细碎的声音,如同背景里安稳的旋律,并未让他分神,反而奇异地让他的心境更沉静了几分。他落笔,笔尖在宣纸上稳健地行走,字字句句,皆是他对时弊的剖析与经世济民的思考。
玉娘抱着玩累了的小鲤,轻轻拍抚着,给她喂了些米糊后,小丫头便有些昏昏欲睡,玉娘抱着她回屋小憩。
日子如溪水般静静流淌,赵家几人渐渐融入了折桂巷的生活。玉娘也结识了附近的几个小媳妇,闲暇时,偶尔会抱着小鲤互相串串门,说些家常闲话。
很快到了清明,书院给学生们放了三日假。
柳枝抽了新绿,细密的雨丝时断时续,空气中弥漫着清冷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萌发的生机,却也带着几分属于这个节日的肃穆与哀思。
天刚蒙蒙亮,赵家几人带着备好的祭品,雇了辆牛车,踏上了回木桃村的路。
一路颠簸,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默。小鲤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乖乖地趴在娘亲怀里,格外安静。
牛车停在木桃村的一座山脚下。他们没有先回赵家,而是径直往山上走去。
赵霁川和赵父的坟茔就在村后山坡向阳的一片平缓处,挨得很近。坟头的荒草在去岁寒冬里枯萎,今春又顽强地冒出了点点新绿,显得有些寂寥。
赵攸抱着小鲤,三个大人动手清理坟头的杂草。
清理完之后,玉娘蹲在赵霁川的坟前,手指拂过冰凉的墓碑,上面刻着“赵霁川之墓”几个字。曾经鲜活的人,如今只剩下这一方冰冷的土堆和石碑。
赵母点燃了带来的香烛,插在坟前的泥土里。袅袅青烟在微凉的春风中摇曳,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边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地低声诉说着:“老头子,大郎……我们来看你们了,家里都好,小鲤也长大了,会走路了。二郎读书用功,先生都夸他。你们在那边别惦记,缺什么就托梦来……”
赵惊弦将果品点心一一摆好,又将酒杯里的酒缓缓地洒在父兄的坟前。
赵攸抱着懵懂的小鲤,眼圈也红了。
几人先在赵父的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玉娘抱着小鲤,教她喊:“小鲤,这是爷爷。”
小鲤已经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跟着含糊地唤了声:“爷爷……”
接着,几人又在赵霁川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头。赵母也单独磕了一个头。
玉娘的泪水滴落在身前的泥土里。
“小鲤,这是爹爹。”玉娘指着那隆起的土堆。
“爹~”小鲤清晰地重复了这个字。她刚会说话时玉娘就教会了她喊爹,或许是身体里残存的记忆,此刻她喊得格外清晰。
玉娘惊喜又酸楚地看着她:“再喊一遍。”
“爹。”小鲤伸出小手去扯玉娘的衣角。
这稚嫩的呼唤,刺穿了玉娘强撑的平静!她猛地将小鲤紧紧搂入怀中,脸埋在女儿小小的肩头,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混在料峭的春风里。
除了小鲤,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
祭拜过后,几人回了木桃村的赵家。
在这生活了许多年的宅院里稍作歇息,熟悉的桌椅陈设无声诉说着过往,更添几分物是人非的怅惘。
赵母沉默地起身,踱到屋后的菜地边。几样越冬的蔬菜竟长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她俯下身,将那些已能入口的菜蔬摘下,拢在一旁,准备带回折桂巷。
日头渐渐西斜,将老屋的影子拉长。
今日李家也上山祭拜去了,他们不便叨扰李大爷送他们到县城,便走到村口,等着路过能捎人回县城的便车。
没一会儿,便有一辆专门接送人的驴车停在他们面前。
车把式问:“几位可是要乘车?”
驴车吱呀吱呀地碾过乡间小路,载着一家人,在暮色四合中缓缓驶向折桂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