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僵立在门口的背影,脸上漾开掩不住的喜意,声音都带着轻快:“小鲤娘已经搬进来了。我买了喜糖,明日你和她发给街坊邻居。”
看着屋里多出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加上赵母的话,他心里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他握着门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
赵惊弦缓缓地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沉重的滞涩感。
他终于转过身,面对赵母,脸上震惊未褪。
他的目光对上母亲喜气洋洋的脸,声音沙哑而干涩:“娘,您怎么……不等我回来?她?”
赵母喜滋滋:“等你回来再搬东西费时间。明日发完喜糖,你顺便带小鲤娘将户籍的事也一并办妥!”
赵惊弦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知道了,娘。”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湖最深处,一丝微弱的涟漪,正悄然荡漾开来。
她……真的在他的屋子里了。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虽被滔天巨浪掩盖,却固执地沉入心底,泛起隐秘的波澜。
她的气息萦绕在此刻他呼吸的空气里。
她的物件,堂而皇之地占据着他视线所及的角落。
那张他曾无数次独眠的床榻上,此刻正残留着她的体温……
一种近乎卑劣的、被巨大满足感包裹的窃喜,如同藤蔓的细芽,猝不及防地钻破了愧疚的冻土,在他心尖上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搔刮了一下。
她在这里了。
就在属于他的空间里。
他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搏动了几下。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迅速被更庞大的、对玉娘处境的忧虑和负罪感重新吞噬。
但那一瞬间的悸动,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虽微弱,却真真切切地灼烫了他的灵魂,让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自欺的、可耻的占有欲和渴望。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看向赵母:“娘,我想静一静。”
“好好!你先歇着,饭好了叫你。”赵母笑呵呵地转身离开。
赵惊弦掩上屋门,坐在混合了玉娘气息的床榻上,又起身坐在桌前,拿起她的物件摩挲着。
这一顿晚食,吃得死寂无声。
玉娘始终低着头,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赵惊弦亦是食不知味,视线几次不受控制地扫过玉娘的侧脸。
赵母则神色如常,脸上带着尘埃落定的轻松喜色。
赵攸的目光在玉娘和赵惊弦之间来回逡巡。
玉娘洗漱后将团团抱到西屋后,自己借口哄小鲤睡觉去了东屋。
小鲤睡着了,时辰也越来越晚,玉娘深知无法逃避,便回了西屋。
西屋里,油灯明亮而稳定地燃烧着,将不大的空间照得有些过分清晰。
怕他看书伤眼,所以赵母给他屋里买的是品质好的油灯。
赵惊弦倚靠在床头,手中虽握着书卷,目光却定定地落在虚空某处,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床榻里侧,团团睡得正酣。
“吱呀——”
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条缝。
赵惊弦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仿佛仍在专注地看着书页,但全身的感官却已不由自主地、敏锐地捕捉着门口传来的细微动静。
门没有被关严实,像特意留的门,所以玉娘很轻易便推开了。
玉娘进来后没看床的方向,反手轻轻关上门,插上门闩。那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插好门闩,她浑身透着局促和不安,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后,才一步一步挪向床榻。
赵惊弦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声音柔和:“小鲤睡下了?”
“嗯。”
明亮的灯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抿得发白的嘴唇。
一股混杂着心疼、愧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
“你睡里面吧。”赵惊弦说。
玉娘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她走到床尾,背对着赵惊弦,动作极其迅速地脱去了外罩的素色春衫,只穿着贴身的寝衣。那纤薄衣料下绷紧的脊背线条,透露出主人极度的紧张和戒备。
将外衣解下外衣搭在双杆衣架上,她从床尾上榻,紧贴着最里侧的墙壁躺下,团团睡在中间。
她拉高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只留下一小片乌黑的发顶露在外面,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
赵惊弦也默默放下手中的书卷,却未躺下。
“娘说,明日我们去街坊邻居家发些喜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又补充道,“还有去府衙,把你的户帖改一下。”
她依旧面朝着墙壁,没有回头,只有那骤然变得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暴露了她没有睡着。
“发喜糖我就不去了。”平复了下心情后,她拒绝得很坚定,她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站在众人面前,接受那些各式各样的目光,像一个被展示的物品,去宣告这桩不同寻常的婚事。
“去办户帖就好了。” 这算是应下了与他正式结为夫妻了。
玉娘的想法很简单,过不了多久街坊都会知道她和赵惊弦的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保障呢!
“好。”他立刻回应,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抚慰。
不发喜糖也没什么,玉娘愿意去改户帖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看着玉娘几乎要贴到墙壁上的姿态,清了清嗓子,低沉、温和,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担忧:“玉娘,我夜里睡相……其实算不得安稳。有时翻身,动静颇大。”
他改口得十分自然。
玉娘屏息听着。
“团团睡在我旁边,我实在是担心…我睡沉了,一个不留神,翻身压着他。” 他面不改色,“不要你睡中间吧!”
这理由合情合理。
玉娘几乎本能地想象了一下小小的、柔软的团团被高大的赵惊弦无意间压到,她的心瞬间被揪紧!
“好,那我睡中间。”她立刻回应。
她撑起身子将团团挪到里面,自己面向团团躺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片空间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和存在感。
“有一件事,我得和你解释。”
在玉娘以为终于可以熄灯歇息时,赵惊弦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响起。
“嗯?”玉娘心再次提了起来。
“其实,我倾慕于你。”赵惊弦的声音里难得的透出紧张,接着又带上浓浓的歉意,“娘得知此事后,见我始终不愿相看别家女子,不愿成家,才出此下策相逼……都怪我,让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