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不经意看见土墙下的小男孩,小脸上竟满是与他年龄不符的、刻骨的恨意,死死盯着扭打作一团的两个女人。
她记得那是姚秀的儿子。恨意是对王春梅还是姚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玉娘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薛四媳妇的叫骂、王春梅死寂的眼神、看客们鄙夷的嘴脸…… 像无数张扭曲的脸,在她眼前晃啊晃。
““玉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这地儿腌臜,我们赶紧回去吧!”秋芽见她面色惨白如纸,额角还冒了汗,只当是那凶残场面和污言秽语吓着了她。
玉娘一路脚步虚浮,几乎是靠着秋芽的搀扶才勉强回到家中。
“你脸色太难看了,要不要我去叫大夫?”秋芽扶她坐下,忧心忡忡地问。
玉娘虚弱地摇头:“不用……就是有些头晕,歇歇就好。”声音气若游丝。
秋芽见她坚持,只好道:“那你好好躺着歇息,千万别硬撑,我回去了。”
玉娘病了。
起初只是发热说胡话,赵母不得已请了郎中来看,开了几副清热安神的药,却总不见好。
她整日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睁开眼,眼神也是涣散的,看见赵攸端着药碗进来,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赵母暗骂晦气。
秋芽来看过她几次。
“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我跟绣纺那边说了你身子不爽利,绣活晚些交,吴娘子应允了。”秋芽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瘦脱了形、气息奄奄的玉娘,眉头紧锁。
“谢谢你……秋芽。”玉娘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秋芽摆摆手,心中忧虑更甚。
赵母见她病得厉害,生怕过了病气给小鲤,干脆将小鲤抱到自己屋里让赵攸照看。
玉娘常常在夜里惊醒,梦见自己变成了王春梅,被按在泥地里撕扯,周围全是指指点点的手和鄙夷的笑。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逃,却迈不开脚步。
赵惊弦回家时,发现赵母在厨房里忙活,他惊讶道:“娘,怎么是您在做饭,小妹她们呢?”
自赵父去世,赵母身子骨便大不如前,后面赵霁川的离世又给了她沉重的打击,身体就越发虚了,家里的事全落到了玉娘和赵攸头上。
见儿子回来,赵母本是欢喜的,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没好气地道:“儿媳病了,起不来床,病了这么久一天天也不见好,啥也干不了,你小妹得照顾小鲤,可不就得我做饭吗?”
赵惊弦心头猛地一沉:“病了?何时病的?怎会如此?”
“谁知道她撞了什么邪!说倒就倒了!郎中请了,药也灌了,半点用处没有,反瞧着更不好了!”赵母解释,她可不想让儿子以为她是虐待儿媳的恶婆婆。
没等赵母说完,赵惊弦快步走进玉娘的房间,太过担心玉娘,他顾不上什么礼节了。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玉娘躺在床上,脸颊消瘦得几乎脱了相,下巴尖得像把刀。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你还好吗?” 赵惊弦轻声唤了一句,声音有些发颤。
玉娘缓缓睁开眼,看见是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黯淡下去,轻轻 “嗯” 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赵惊弦走到床边,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触碰到她皮肤的指尖有些烫。
“怎么病成这样?” 他问,猛地仰起头,下颌线绷得死紧,强压住眼底翻涌的涩意。
他再顾不得许多,转身冲出家门,直奔隔壁李家。
“李大爷!李大爷在家吗?”赵惊弦的声音带着急切。
一个鬓角染霜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是惊弦啊?什么事这么急?”
“我想借您家的牛车一用,小鲤娘实在病得厉害,准备带她去县里的百草堂治病。”赵惊弦对着李大爷作了一个揖。
“好好,就在牛棚里,我给你牵出来,你会驾车吗?要不我随你们一道去?”玉娘病重的事,李大爷也是知晓的,毕竟他每日都给赵家挑水。
“那就劳烦大爷跟着跑一趟了。”赵惊弦很是感激。
里屋的秋芽听见了也出来:“我也去吧,照顾玉娘方便些。”
“如此就多谢李家嫂子了。”
赵惊弦请秋芽和赵母将玉娘扶到牛车上,他和秋芽一人坐一侧,李大爷扬起鞭杆,轻轻点在老牛背上,车轮吱呀作响,向县城驶去。
“李家嫂子可知她为何病得如此严重。”牛车上,赵惊弦问秋芽。
秋芽摇头,满脸愁容:“我也不知,那日我约她上山摘李子,出去时看着还好,下山回来路上她就突然脸色煞白,说头晕。我扶她回家,以为歇歇就好,谁知……”
气氛一时沉默。
“到县城了!”李大爷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赵家小子,百草堂往哪边?”
“往走边的这条路走。”赵惊弦低声道。
到了百草堂门口,秋芽让玉娘靠在自己身上,半扶半抱着往里挪。
赵惊弦比她们先进去,他问药童:“请问齐大夫可在?”
见他如此急切,药童见惯不怪地答道:“师傅在里面给病人瞧病呢。你们且在外头候着,等里面诊完,师傅自会出来。”
赵惊弦和秋芽只得在堂中焦急等待。
终于,帘子被人从里面撩起,面容清癯的齐大夫缓步走出。
“齐大夫!”赵惊弦立刻迎上前,深深一揖,声音因压抑的急切而略显紧绷,”我家里人突然就病倒了,请您看看是怎么回事。”
见他举止像读书人,齐大夫一向对读书人有好感,他微微颔首:“将病人扶进来吧。”
他三指搭脉,凝神细察。良久,他又抬起眼,仔细端详玉娘枯槁苍白的面容。
“忧思过甚,血气亏空至极。”齐大夫收回手,眉头微蹙,语气沉缓,“郁结于心,神思耗损过巨。此乃心病引动身疾,非药石可愈。”
赵惊弦的心猛地一沉,急切追问,“敢问大夫,此症该如何医治?”
忧思过甚?玉娘是太想从前了才病倒的吗?一股混杂着钝痛、酸楚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