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金口玉言如同春风,迅速吹散了笼罩在苏家头顶的最后一片阴霾。三司重审苏家旧案的旨意明发天下,虽未立刻平反,但姿态已然明朗。而“翰林院待诏”虽是个虚职,却赋予了苏渺自由出入翰林院藏书阁、调阅各类典籍的权限,这无疑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苏府旧邸旁,一座原本属于某位获罪宗室的别院被迅速清理出来,挂上了“格物苑”的匾额。牌匾是苏渺亲笔所书,字迹清峻,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她没有选择过于张扬的开苑仪式,只是低调地带着墨规、阿武(机关臂已由李伯修复强化)、赵砚、李伯等核心成员入驻。
格物苑内部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巧思与实用。最大的正厅被改造成了“理堂”,墙壁上悬挂着苏渺绘制的巨大星图、能量脉络示意图以及各种力学、光学原理解析图。侧翼则是分门别类的工坊、药室、藏书间以及成员居所。整个苑落看似平常,实则暗合奇门遁甲之理,由墨规亲自布置,寻常人进入,轻易便会迷失方向。
苏渺将这里视为根据地,也是她践行“观察者”职责、探寻世界本源的第一座实验室。
入驻后的第一件事,她并未立刻投入对血玉或那些玄奥规则的研究,而是做了一件看似基础,却至关重要的工作——建立档案。
“我们需要系统性地梳理已知信息。”理堂内,苏渺面对核心成员,神色郑重,“将所有与‘异常’相关的事件、人物、物品、地点,分门别类,记录在案。包括萧景珩的言行、揽星阁的装置、北邙山观星台的反应、血玉的特性、我自身的变化,乃至朝堂动向、民间异闻,只要觉得有疑点的,无论巨细,皆可记录。”
她取出一叠特制的、由格物社研发的韧性极佳且具有一定防火防水功能的纸张,以及数种不同颜色的特制墨水。
“用黑色记录客观事实,红色标注与‘能量’、‘规则’相关的疑点,蓝色记录推测与假设,绿色标记已证实或可利用的信息。”她定下规矩,“我们要用最严谨的学术态度,来对待这些超常之事。”
赵砚负责统筹整理,他心思缜密,擅长归纳;李伯带领匠人组负责改进记录工具和保存档案的机关柜;墨规则凭借其深厚的学识和符纹造诣,协助解读那些玄奥的部分;阿武负责安保与对外联络;而苏渺自己,则是总策划与最终的分析者。
格物苑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众人围坐在巨大的书案旁,将记忆中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苏渺不时动用她那微弱的“规则视觉”,对某些关键物品(如萧景珩那枚被封存的蟠龙玉佩的拓印图样)进行观测,补充着颜色各异的信息标注。
随着档案的逐渐完善,一条条线索开始交织,呈现出更加清晰的脉络。
“小姐,你看这里。”赵砚将几份用红色墨水标注的档案推到苏渺面前,“根据北邙山事件记录、太子心腹的零星口供,以及揽星阁装置的能量反应模式,我们初步推断,萧景珩建立的那个能量通道,其主要目的,似乎是试图将某种特定的‘有序能量’(很可能是星辰之力或世界本源之力)强行灌注自身,以达到……某种意义上的‘进化’或‘超脱’?”
苏渺凝视着档案上勾勒出的能量流向图,点了点头:“不错。他厌恶自身的‘弱小’(童年的阴影),追求极致的掌控力。但这种强行灌输,违背了能量守恒和循序渐进的基本法则,更像是一种……掠夺和污染。所以才会引来世界规则如此剧烈的反噬。”
她拿起另一份关于血玉的档案,上面用蓝色墨水写着许多推测:“而血玉,作为‘世界规则稳定锚’的一部分,其核心功能是‘维持秩序’和‘对抗熵增’。萧景珩的行为,本质上是在制造‘熵增’,破坏秩序。所以血玉会记录,会防御。而我……”她指了指关于自身干预的那部分记录,“我的介入,虽然手段激烈,但结果上是‘纠偏’,是恢复秩序,因此得到了血玉背后系统的某种……有限度的认可。”
这种抽丝剥茧的分析,让原本神秘莫测的事件,渐渐显露出其内在的逻辑。虽然这逻辑建立在超越常理的基石上,但终究是“理”。
“接下来,我们有几个重点方向。”苏渺总结道,“第一,继续深入研究血玉,尝试与它建立更稳定的沟通,理解其运行机制,看是否能借助它的力量,进一步巩固北邙山之战的成果,并防范未知风险。”
“第二,萧景珩虽被囚,但其意识并未完全消亡。他体内那股盘踞的、与世界规则对抗的异常能量,依旧是个隐患。需设法监控,并寻找彻底净化或剥离的方法。”她看向墨规,“墨老,此事需你多费心,宗人府那边,我们需安插可靠的眼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苏渺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需要知识,更需要将知识转化为实际能力。格物苑不能只是一个档案库。李伯,你们匠作组需加快对现有技术的改良和新器具的研发,尤其是防御、侦查、医疗和通讯方面。赵砚,你负责整理我们现有的所有‘学术’知识,编撰成基础教材,挑选可靠且有心性的年轻人,逐步传授。我们需要培养自己的人才体系。”
众人凛然受命,他们知道,这已不仅仅是复仇或自保,而是在参与一场关乎世界本质的宏大探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格物苑如同一个精密而高效的机器,悄然运转起来。
苏渺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理堂深处,面前摊开着血玉的拓印能量图谱和大量古籍。她不再强行冲击血玉核心,而是如同解一道旷世难题般,耐心地分析其能量回路的每一个节点,尝试理解其“语言”。进展缓慢,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对“规则视觉”的运用越发纯熟,偶尔灵光一闪,便能对某条能量脉络的功能产生新的明悟。
墨规通过昔日的人脉,成功在宗人府安插了人手,每日传递萧景珩的情况。回报总是“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体内异种能量盘踞不散”。苏渺亲自去查探过一次,在“规则视觉”下,萧景珩的意识光团如同一盏风中残烛,被一股浓稠的、不断试图侵蚀同化其本源的幽暗能量包裹着,情形不容乐观。
而李伯的匠作组和赵砚的教学组也成果初显。几种基于光学原理的简易侦查镜、改良后的强效止血粉、以及一套利用共鸣原理的短距离通讯装置被陆续研制出来。虽然还很粗糙,但已是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这一日,苏渺正在研究血玉能量图谱中一个特别复杂的节点,试图理解其与“七星密文”的关联时,赵砚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
“小姐,我们在整理前朝遗留的、关于星象堪舆的孤本时,发现了一些东西。”他将几页残破的绢布小心翼翼地在苏渺面前铺开。
绢布上绘制着古老的星图,其风格与拓印玉片上的星图极为相似,但更加宏大,标注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古文字。而在星图的一角,用一种几乎褪色的朱砂,描绘着一个极其简略的、由七点星芒和流动线条构成的图案。
苏渺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图案吸引。那线条的走向,那能量的流转意味……
“这是……”她瞳孔微缩,“一个微缩的、或者说是概念化的……‘世界规则稳定锚’的结构示意图?”
虽然极其抽象简陋,但其核心逻辑,竟与她从血玉中感知到的庞大体系,隐隐相通!
“这些古文字,墨老正在全力破译。”赵砚低声道,“据他初步判断,其中反复提及‘守序’、‘平衡’、‘观测’、‘修正’等词。”
苏渺的心跳微微加速。前朝……似乎对这个世界本质的认知,远比她想象的更深!他们是否也曾是“观察者”?或者,他们试图成为“管理者”,却最终失败了?
这条新发现的线索,如同在幽暗的迷宫中发现了一幅残破的地图,虽然模糊,却指明了可能的方向。
格物苑的探索,终于触及到了更古老的时空。苏渺知道,她正在一步步接近这个“书中世界”最核心的机密。而前方的路,注定更加艰险,也更加……引人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