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星谷的日子仿佛与外界纷扰隔绝,却又时刻笼罩在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中。谷民们各行其是,操练、耕作、打造器械,秩序井然,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戒备。
苏渺被安置在一处安静的石屋中,窗外正对着一小片药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她身上的皮外伤在谷中医者的照料下已无大碍,只是连日来的惊心动魄和精力透支,让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内,一是休养,二是不愿过多引人注目。毕竟,她那“非此世之人”的身份刚被点破,心中难免存着几分谨慎和疏离。
手中的“星枢”依旧温润,时不时会泛起微不可察的热度,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她反复摩挲着上面那些流转的星图,尝试回忆那日惊鸿一瞥的模糊地图轮廓,却始终不得要领。玉衡说需要特定时辰、地点或心灵共鸣,这太过虚无缥缈。
与其空等,不如做点什么。
她向负责照顾她起居的一名哑仆(玉衡似乎特意安排了与她一样无法言语的人)比划,询问谷中是否有存放书籍典册的地方。
哑仆明白了她的意思,恭敬地引着她出了石屋,绕过几条小径,来到山谷深处一栋依山壁而建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的双层木楼前。木楼门口悬着一块匾额,上用古篆刻着“藏简阁”三字。
推门而入,一股陈旧纸张、墨香和防蛀药草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阁内光线略显昏暗,空间却极大,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整齐排列,上面塞满了各种材质的卷轴、竹简、线装书册,数量远超苏渺的想象。这哪里是一个秘密基地的资料室,其规模简直堪比一个小型的古代图书馆!
一名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管理员正伏在门口的小案上打盹,听到动静,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苏渺和哑仆,并未多问,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便。
苏渺心中惊喜,对哑仆表示感谢后,便一头扎进了这片书海的海洋。
她阅读的速度极快,现代学术训练出的信息检索和抓取能力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她的目标明确——一切与星象、地理、药毒、以及所谓“禁忌知识”、“古老传说”相关的记载。
时间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她发现观星阁的收藏庞杂得惊人,不仅有正统的经史子集、兵法农工,更有大量不被主流认可的野史笔记、方术杂谈、乃至一些图文古怪、语焉不详的古老拓片和残卷。
关于星象,记载尤为详尽深奥,远超民间流传的简单星官体系,涉及许多复杂的星轨运行、能量潮汐、以及星辰与地脉对应的理论,看得苏渺叹为观止,许多概念甚至隐隐与现代天文物理学的某些前沿估计有暗合之处。
关于“影宿”的直接记载极少,只言片语中,都将其描述为一个潜伏于历史阴影之下、追求“混沌与湮灭之力”的可怕存在,与观星阁“记录与守护”的宗旨截然相反。
而关于“紫晶叁”,她在一本残破的毒经孤本中找到了更详细的记载。上面不仅描述了其提纯后呈现“紫晶光泽”的特性,还提及数种与之相关的复合毒方,其发作症状竟能模拟多种不同疾病,阴险至极。书中还特别标注了一句:“此毒阴损,然至阴之处,或蕴一线生机,须循‘逆熵’之理……”
逆熵?这带有现代物理学色彩的概念让苏渺心中一动,仔细看去,后续内容却已残缺不见。
她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一一记在心中。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暗。哑仆悄然进来,点亮了油灯。
苏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离开。就在她路过一排存放地理志和古老地图的书架时,怀中的“星枢”毫无预兆地、剧烈地灼热起来!
她脚步一顿,惊讶地取出“星枢”。只见其表面的星图流光溢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那些光点疯狂运转,最终指向书架深处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苏渺顺着感应走过去,发现那角落堆放的并非书籍,而是一些残破不堪、似乎刚从某处遗迹发掘出来不久、还沾着泥土的古老卷轴和石板,显然是还未来得及整理归类的“新”藏品。
“星枢”的灼热感正是来自其中一卷用某种黑色兽皮包裹、以银丝系紧的残破卷轴!
苏渺的心跳加速了。她小心翼翼地拂去卷轴上的灰尘,解开银丝。兽皮展开,里面并非纸张,而是一种极薄的、泛着淡银色光泽的未知材质,触手冰凉柔韧,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幅极其复杂、却因残缺而难以辨认的……星图与地势结合的诡异图案。
图案的中心,描绘着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渊薮,周围环绕着七颗以奇特方式排列的星辰。渊薮之上,悬浮着一枚与她手中“星枢”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而这幅图案的边缘,还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标注着几个小字。
这种文字苏渺从未见过,扭曲如同蝌蚪,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规律感。
就在她试图辨认那些文字时,手中的“星枢”光芒大盛,竟自主悬浮起来,投射出一道柔和的光晕,笼罩在那古老的卷轴之上!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卷轴上那些扭曲的古老文字,在“星枢”光晕的照射下,竟然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扭曲、变形,最终重组成苏渺能够识别的篆体文字!
【葬星之渊,墟界之门。七曜锁钥,逆转乾坤。】
十六个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苍凉与禁忌之感!
葬星之渊?墟界之门?七曜锁钥?这说的是什么地方?难道就是“星枢”要指引她去寻找之处?这与“影宿”的阴谋、与摇光要警告的“星轨扰乱”又有何关联?
还不等她细想,“星枢”的光芒忽然剧烈闪烁起来,投射出的光晕变得极不稳定,那卷轴上的图案和文字也开始模糊扭曲!
同时,阁楼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
苏渺心中一惊,立刻将卷轴重新用兽皮包好,塞回原处,“星枢”也瞬间光芒敛去,落入她掌心,恢复冰冷。
她刚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见藏简阁的管理员,那位白发老者,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浑浊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以及她刚才动作的方向。
苏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老者却并未质问,只是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风吹过枯叶:“小姑娘,这藏简阁里的东西,有些年代太久,沾了不该沾的因果,看多了……伤神。”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佝偻着身子,转身缓缓走回他的小案,重新趴下,仿佛从未醒过。
苏渺背后惊出一层冷汗。这老者,绝非普通人!
她不敢再多停留,对老者方向微微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了藏简阁。
回到石屋,她的心依旧怦怦直跳。方才的发现太过惊人,“葬星之渊”、“墟界之门”……这些词汇充满了不祥的气息。而那老者看似警告的话语,更让她觉得这观星阁处处透着神秘。
她摊开手掌,“星枢”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就在她沉思之际,窗外传来一阵轻叩声。
是那名哑仆,她端着晚膳,同时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竹筒。
苏渺接过竹筒,里面是一张卷起的细绢。展开一看,上面是玉衡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冷劲瘦的字迹:
“摇光已醒,欲见你。速来。”
摇光醒了!而且点名要见她!
苏渺精神一振,瞬间将刚才的惊疑暂压心底。她匆匆用了几口饭菜,便跟着哑仆,再次向着谷地中央那栋青石厅堂快步走去。
这一次,厅堂内灯火通明。玉衡依旧坐在主位,萧玦侍立一旁。而下方的一张软榻上,摇光半靠着垫子,脸上依旧带着病容,那张金属面具也已取下,露出一张出乎苏渺意料的、极其年轻却又布满疲惫与沧桑的脸庞。他的眼神,此刻正清晰地望了过来,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看到苏渺进来,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已能连贯说话:
“苏姑娘,你来了。多谢……再次救命之恩。”
他的目光落在苏渺身上,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东西,缓缓道:
“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高焕及其背后的‘影宿’,他们最终的目的,并非仅仅夺取皇位那么简单。”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开启‘葬星之渊’,夺取传说中沉眠于其中的——‘墟界之心’!”
苏渺的瞳孔骤然收缩!
葬星之渊!竟然真的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