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喻言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苏渺警铃大作!
东宫洗马,千里迢迢冒险出京,第一要务当是求援勤王,怎会甫一见面就急切打听一个边关参军的生死?除非沈聿的生死,直接关系到他们自身的计划或安全!
周啸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不协调,他握着太子手谕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如电般射向温喻言,语气不变,却带上了几分审视:“温先生消息倒是灵通。沈参军昨夜确因急症暴毙。怎么,先生与沈参军相熟?”
温喻言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和惋惜:“暴毙?竟有此事?唉,只是离京前,殿下曾偶然提及沈参军乃干练之才,或可倚为臂助,嘱托若至北疆,可相机联络。不想竟天人永隔,实在是……”他摇头叹息,表情管理堪称完美,几乎看不出破绽。
但苏渺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听到“暴毙”二字时,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惋惜,而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放松?!
他在庆幸沈聿死了!因为死无对证!
电光石火间,苏渺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温喻言,绝非太子使者!他很可能是高焕派来的人!目的并非求援,而是试探北疆态度,确认沈聿这条线是否安全,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骗取苏珩离开根基深厚的北疆,前往京城自投罗网!
好一招李代桃僵,险恶至极!
必须立刻提醒周啸!
然而,此刻她无法开口,更不能当众写字揭露。对方既然敢来,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甚至可能留有后手。贸然揭穿,恐逼对方狗急跳墙。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帐内。周啸看似被太子手谕和对方言辞所动,但按在刀柄上的手并未松开,显然也存有疑虑。
有了!
苏渺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周啸微微屈膝行礼,然后指了指温喻言,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耳朵,最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歉然和困惑的表情。
——将军,此人说的话,我又聋又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是好人吗?
她故意做出这番举动,看似是在向周啸询问情况,实则是用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打断两人间的对话,提醒周啸——此人的话,不可全信,需更谨慎地核实!同时,也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害的、无法参与核心对话的聋哑侍女,降低对方的警惕。
周啸是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苏渺的暗示!他心中本就存疑,此刻更是警惕性大增。
他顺势对温喻言道:“温先生见谅,这位姑娘是军中收留的孤女,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方才是在询问先生身份。”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不过,先生来得正好。沈参军暴毙一事,确有诸多疑点。我等正在追查,先生既是东宫使者,或可知晓些内情?譬如,沈参军在京城,可与哪些大人过往甚密?”
他巧妙地将话题重新引回沈聿身上,开始反向试探。
温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悲戚和正直:“周将军此言何意?沈参军乃地方官员,在下久居东宫,怎知他京中交往?殿下也只是欣赏其才干罢了。当务之急,是京城陛下和太子殿下危在旦夕!请将军速速发兵勤王才是正理!若延误了时机,致使君父蒙难,储君倾危,我等皆成千古罪人啊!”
他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哭腔,仿佛一心只为君父储君,对沈聿之事毫不关心,试图将话题拉回“勤王”。
但越是如此,越是欲盖弥彰!
周啸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调兵勤王,事关重大,尤需核实清楚。先生仅有手谕和半块玉佩,虽看似无误,但如今京城局势诡谲,高焕奸贼势大,万一……万一是奸贼设下的圈套,意在调离苏将军,致使北疆门户洞开,让蛮族有机可乘,那我等岂非成了天下罪人?”
他盯着温喻言的眼睛,缓缓道:“并非不信先生,只是不得不慎。先生既为东宫心腹,必然还有其他方式证明身份吧?或者……可知晓一些只有东宫核心之人方知的秘辛?譬如……陛下‘突发恶疾’前,可有何异常?宫中近日,可有特殊人物出入?”
周啸的问题变得尖锐起来,直指核心。他特意模糊了“恶疾”的说法,想看看对方如何反应。
温喻言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虽然极其细微,但一直紧盯着他的苏渺和周啸都看到了。他显然没料到周啸如此难缠,追问不休。
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陛下病发突然,之前并无明显异常。宫中戒备森严,特殊人物……在下职位低微,实在难以知晓。至于证明身份……”他面露难色,“殿下仓促之间,只来得及赐下此手谕和玉佩。若将军不信,在下……在下也唯有以死明志,以报殿下知遇之恩!”说着,竟露出一副悲壮神情。
以死明志?又是这一套!沈聿刚用过!
苏渺几乎要冷笑出声。
周啸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对方一问三不知,只会拿空话和死来搪塞,几乎已经坐实了其假冒的身份!
就在帐内气氛陷入僵持,周啸思考是否要立刻拿下此人时——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似乎又有一队人马赶到了营地外围!
紧接着,一名亲兵急匆匆入账禀报:“将军!营外又来了一行人!约十余骑,为首者称……称是东宫率更寺丞,同样持有太子殿下手谕和信物,要求面见将军!”
又来一个东宫使者?!
帐内众人皆是一愣!
温喻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虽然他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惊慌和阴鸷却没能逃过苏渺和周啸的眼睛!
周啸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已然明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温喻言一眼,对亲兵道:“请那位率更寺丞大人进来!同样,依规搜身!”
“是!”
温喻言此刻如坐针毡,强笑道:“想不到殿下竟派出了两路使者,真是……真是思虑周全。”
周啸淡淡道:“是啊,看来太子殿下,对北疆确实是寄予厚望。”
很快,一名穿着劲装、风尘仆仆、脸上甚至带着一道新鲜刀伤的中年武官在亲兵引领下大步走入帐中。他气质与温喻言的文雅截然不同,带着一股军旅之人的彪悍和急切。
他一进帐,目光迅速扫过周啸、苏渺,最后落在温喻言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警惕和疑问。
他并未立刻与温喻言交谈,而是直接向周啸抱拳,声音洪亮却沙哑:“末将东宫率更寺丞,赵莽!奉太子殿下密令,突围出京,求见苏将军!将军何在?”他同样取出了一卷明黄绢帛和——另外半块蟠龙玉佩!
周啸接过绢帛和玉佩,与温喻言那半块一对——严丝合缝!正是完整的一对!
周啸心中已然有数,他看向后来的赵莽,指了指温喻言:“赵大人,这位温先生,亦自称东宫洗马,奉太子殿下手谕而来。”
赵莽一听,顿时双目圆睁,如同被激怒的猛虎,猛地瞪向温喻言,厉声喝道:“温喻言?!你怎会在此?!殿下明明命你留守东宫,辅佐……等等!”他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你不是温洗马!你是高焕府上的西席先生,姓柳的!我认得你的声音!你竟敢假冒东宫属官?!”
此言一出,真相大白!
温喻言(柳先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周啸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好个贼子!竟敢假冒天使,妄图欺骗本将!来人!给我拿下!”
帐外亲兵一拥而入,瞬间将瘫软在地的“温喻言”捆得结结实实!
赵莽激动地对周啸道:“周将军!此人必是高焕派来的细作!京城危急!陛下确已遭毒手,太子殿下被软禁东宫,我等拼死才护送小……才突围而出!殿下密令,请苏将军速速设法勤王救驾啊!”
他情绪激动,声音哽咽,显然经历了无数艰险,所言绝非虚假。
真假使者,瞬间分明!
苏渺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更加沉重。
真的使者来了,带来的却是最坏的确切消息——皇帝果然已遭毒手,太子被软禁。
风暴,真的来临了。
周啸脸色无比凝重,扶起赵莽:“赵大人辛苦!快将京城详情,细细道来!”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莽身上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被捆缚在地、面如死灰的假使者“温喻言”,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其诡异、绝望又疯狂的弧度。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了站在角落的苏渺。
然后,他猛地咬紧了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