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卫临时营地设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几顶军帐在暴雨中伫立,如同沉默的巨兽。营地里气氛肃杀,巡逻的士兵眼神锐利,即便在如此天气下也未放松丝毫警惕。
苏渺被安置在一顶干燥温暖的帐篷里,换上了士兵提供的干净粗布衣物,裹着厚厚的毛毯,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姜汤,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分不清是寒冷还是后怕。
面具人被紧急送进了另一顶充当临时医帐的帐篷,由随军的医官进行救治。苏渺隔着帐帘,能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人影晃动,能听到医官低声而急促的命令,以及刀具碰撞器皿的清脆声响。她的心始终悬着,每一次帐内传来细微的动静都让她心惊肉跳。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掀开,一名满手血污的医官走了出来,脸色疲惫却带着一丝松缓。
苏渺立刻放下姜汤,急切地用手语比划:【他怎麽样?】
医官虽然看不懂手语,但明白了她的意思,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带着些庆幸:“箭伤处理得极其及时且得当,清创彻底,毒素大部分已被压制排出,否则纵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只是失血过多,伤及筋骨,元气大损,需要长时间静养。眼下性命算是保住了,但还在昏迷,能否完全恢复,就看后续的造化和用药了。”
性命无忧!
苏渺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几乎让她瘫软下去。她对着医官深深鞠了一躬。
医官摆摆手:“姑娘不必多礼,倒是你,身体虚耗过度,又受了风寒,需好生休息。”说完便匆匆去煎药了。
苏渺重新坐回毯子里,捧着微凉的姜汤,却毫无睡意。她的思绪飞向了潼临关。
那位黑云卫的将领带兵赶去,现在情况如何了?沈聿被拿下了吗?城外的战事呢?苏珩……他是否安然无恙?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心绪不宁。
就在天色即将破晓,暴雨也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时,营地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
“将军回来了!”
“快!打开营门!”
苏渺猛地站起身,冲出帐篷。
只见营地入口处,火把通明,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入营地,正是昨夜离去的那位将领和他的亲兵!他们人人身上染血,甲胄布满劈砍的痕迹,脸上带着疲惫却亢奋的神情,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为首的将领飞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亲兵,大步流星地向着中军大帐走去,一边走一边洪声下令:“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营地!斥候队再放远二十里,严密监视黑狼部动向!”
“得令!”
苏渺急切地想要知道情况,忍不住向中军大帐靠近了几步。
那将领似乎心有所感,在踏入大帐前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目光扫视,正好看到了站在帐篷边、一脸焦急的苏渺。
他脚步一顿,对身边副将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向着苏渺走来。
“姑娘,你提供的消息,至关重要。”将领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上了一丝沙哑,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目光如电的中年男子的脸,他的眉骨处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更添几分悍勇,“本将周啸,忝为黑云卫副统领。”
苏渺连忙行礼。
周啸摆摆手,继续道:“本将昨夜持你血书赶至西城门时,沈聿那狗贼正欲假传苏将军军令,妄图骗开城门,放其心腹死士入城作乱,其通敌之心,已然昭彰!”
苏渺的心猛地一紧。
“幸得及时!本将当场拿下此獠,并将其罪证公示于众!其麾下党羽见事败,部分负隅顽抗已被格杀,余者皆已束手就擒!”周啸语气铿锵,带着杀伐之后的快意,“此刻,沈聿已被打入死牢,严加看管!潼临关内患已除!”
成功了!沈聿被拿下了!
苏渺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至于城外,”周啸的语气沉了几分,“黑狼部昨夜攻势极猛,苏将军亲临城头,率众血战,将士们用命,终将其击退。蛮族遗尸数千,已然退兵二十里外扎营,短期内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军亦伤亡惨重,苏将军……也受了些伤,正在城头处理善后,安抚军民,暂无法脱身前来。”
苏珩受伤了?!苏渺的心又提了起来,急忙比划询问伤势。
周啸看懂了她的担忧,安慰道:“姑娘放心,苏将军只是力竭加上些许皮肉伤,并无大碍。他得知你安然无恙并立下大功,十分欣慰,嘱托我定要好生照看你。”
他看了看苏渺,又看了看医帐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和凝重:“姑娘,你与帐内那位义士,于潼临关有存续之功。周某代北疆军民,谢过二位!”他抱拳,郑重一礼。
苏渺连忙侧身避让,摇头表示不敢当。
周啸直起身,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只是,此事牵涉极大。沈聿通敌,背后竟似乎牵扯京城异动。那封密信……内容骇人听闻。苏将军之意,此事需立刻以最紧急军情奏报京城,但……如今京城情况不明,这奏报该送往何处,能否送达,都是未知之数。”
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虑。京城若真如密信所言即将发生“天变”,那这封揭露沈聿通敌和蛮族入侵的奏报,很可能根本到不了该到的人手里,甚至可能给苏珩和黑云卫带来灭顶之灾。
苏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扳倒沈聿只是第一步,来自京城的巨大威胁依然如同悬顶之剑。
“此外,”周啸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他瞥了一眼医帐,“那位义士……身手不凡,所用兵器、手段皆非寻常,更能在沈聿密格留下‘羽钥’印记……他的身份,恐怕也极不简单。姑娘可知其来历?”
苏渺摇了摇头。面具人的身份,对她而言同样是个谜。
周啸似乎也并不指望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点了点头:“此事亦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稳住潼临关局势,救治伤员,防备蛮族卷土重来。姑娘且好生休养,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营中将士。”
说完,他再次抱拳,转身大步走向中军大帐,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等着他处理。
苏渺站在原地,望着渐渐亮起、却依旧阴霾的天空,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沈聿虽倒,但京城的迷雾、蛮族的威胁、面具人的秘密,以及苏珩所面临的巨大压力,都预示着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她低头,摸了摸怀中那枚依旧温热的观星玦,和那张画着“羽毛覆钥匙”的粗布片。
academic 的力量让她一次次从绝境中觅得生机,但接下来要面对的,或许是更加复杂诡谲的权谋与风暴。
她转身,走向面具人所在的医帐。至少,先要确保他能活下来。
晨光熹微,雨势渐歇,但潼临关上空,依旧笼罩着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