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先生”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猝然刺入苏渺的耳膜。
东宫首席谋士,谢知玄。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对此人印象模糊,只知他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却是太子萧景珩最为倚重信赖的智囊,手段诡谲,心思莫测。他亲自前来,绝不可能只是“问询”!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泼面,瞬间浇熄了刚刚掌握力量的微弱欣喜,只剩下彻骨的寒意。溯源……这么快就来了吗?
她猛地站起身,因精神力透支而带来的眩晕让她晃了一下,急忙扶住桌沿才站稳。不行,绝不能露怯!
“慌什么!”她厉声喝止小桃的哭腔,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尖利,却强行压下了颤抖,“替我更衣。”
不能穿这身男装,也不能太过狼狈。她迅速换上那身半旧的藕荷色袄裙,重新梳理了头发,略施薄粉,遮掩住脸色的苍白和疲惫。对着铜镜,她反复调整表情,压下所有惊惶,只留下一种符合身份的、带着几分怯懦和茫然的恭顺。
手腕上的柏木珠子再次散发出宁神的淡香,她深吸一口气,将一切情绪死死锁在眼底最深处。
“走。”
她带着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小桃,一步步走向前厅。
尚未进门,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已然从厅内弥漫出来。守在厅外的不是普通仆役,而是四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狭刀的东宫侍卫,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血腥煞气,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苏渺主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压迫。
苏渺的心跳漏了一拍,垂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前厅。
厅内,主位空着。下首第一张黄花梨木椅上,坐着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文士袍,身形清瘦,约莫三十许岁的年纪,面容普通,甚至有些过分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两口古井,幽深得透不进一丝光。他手中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对光滑锃亮的紫檀木胆,指尖灵活,木胆转动间却悄无声息。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却仿佛是整个前厅气压的中心。所有的光线似乎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让他周身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里。
这就是谢知玄。
苏渺上前,依着礼数,微微屈膝:“臣女苏渺,见过谢先生。”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谢知玄没有立刻回应。木胆在他掌心无声旋转,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睛,从苏渺进来的那一刻起,就落在了她身上,缓慢地、细致地打量着,从发梢到鞋尖,仿佛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和剖析感,让苏渺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某种非人的理智之下。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只能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刻意让身体微微发抖。
良久,谢知玄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清晰,敲打在人心上:“苏小姐不必多礼。冒昧来访,是因殿下听闻小姐日前赴安阳郡主宴,受了些惊吓,特命在下前来探望。”
探望?带着东宫侍卫来“探望”?
苏渺垂着头:“有劳殿下挂心,臣女无碍。”
“无碍便好。”谢知玄的语气依旧平淡,“听闻那日宴上,柳尚书家的小姐,与苏小姐似乎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来了!果然是为了柳如烟!
苏渺的心猛地提起,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惶恐和委屈,声音带上了哭腔:“是……是臣女不好,不小心冲撞了柳姐姐,还……还碰掉了她的簪子……臣女已经知错了……”她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坐实了“不小心”和“冲撞”。
谢知玄静静地看着她表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微微眯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哦?只是碰掉了簪子?”他慢悠悠地问,手中的木胆停顿了一瞬,“可我怎听说,柳小姐回府之后,便身染怪疾,至今卧床不起?”
苏渺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惊骇(这次倒有七八分是真):“什……什么?柳姐姐病了?严重吗?臣女……臣女真的不知道!那日之后,臣女便再未出过府门……求先生明鉴!”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坏了,语无伦次。
谢知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分辨她那惊骇的真伪。他忽然换了个话题:“苏小姐近日,似乎颇喜钻研些……杂学?”
苏渺心中警铃大作!他连这个都知道?!是小桃泄露?还是侯府内外遍布眼线?
“臣女……臣女只是闲来无事,翻些父亲留下的旧书解闷……”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吗?”谢知玄不置可否,指尖一弹,一枚木胆无声跃起,又稳稳落回掌心,“听闻小姐对胭脂水粉一道,也颇有心得?甚至能自行改良方子?”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抵近真相的核心!
苏渺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她强迫自己迎上谢知玄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带着被冤枉的哽咽:“先生明鉴!臣女愚钝,哪懂什么改良方子……不过是……不过是小桃那丫头手脚笨拙,买的胭脂色泽不佳,臣女胡乱加了些花瓣汁液调色罢了……此事……此事柳姐姐也是知道的,她还因此训斥过臣女不懂规矩……”她巧妙地将“改良”说成“胡乱调色”,并再次将柳如烟拉出来,暗示两人因此有过节,将自己置于一个“被欺压还手笨”的位置。
谢知玄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
前厅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那对紫檀木胆在他掌心无声滑动的细微摩擦声,仿佛毒蛇爬过地面。
苏渺能感觉到那四名侍卫的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自己身上,只要谢知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就在苏渺几乎要支撑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时,谢知玄忽然又开口了,话题再次跳转:“苏小姐可还记得王皓王公子?”
王皓?!他怎么又突然提到王皓?!
苏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行压下震惊,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一丝恰当的茫然:“王御史家的二公子?臣女……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曾在某些宴会上见过几面,并不相熟。听说他……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惋惜。”
“是不相熟?”谢知玄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确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对上了苏渺的视线。
那一瞬间,苏渺仿佛看到那井底深处,有什么极其冰冷、极其黑暗的东西一闪而过。
她浑身一僵,几乎要窒息。
但谢知玄并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将那对木胆收入袖中。
“苏小姐好好休养。”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任何意味,“殿下仁厚,念及苏家旧谊,不会亏待于你。只是……”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扫过苏渺苍白的脸。
“京城近来不太平,邪祟暗生。苏小姐还是安分些,少碰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少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为好。免得……引火烧身。”
说完,他不再看苏渺一眼,径直朝厅外走去。那四名侍卫立刻无声地跟上,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门口。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远离,苏渺才猛地松了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椅背,才没有失态。
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谢知玄最后那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警告和……威胁!
他绝对怀疑上她了!关于柳如烟,关于王皓,甚至可能关于她接触的那些“杂学”和“来路不明的东西”!
他只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还在顾忌着什么,没有立刻动手!
但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已经告诉了她——她已经被盯上了,如同被毒蛇锁定的猎物。
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只是“探望”和警告了。
必须更快!必须在他找到确凿证据之前,拥有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她死死攥紧了袖中的血玉,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支撑。
脑海中,那三个刚刚领悟的能量符文,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照亮了前方那条遍布荆棘却必须走下去的路。
危险已然逼近,她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