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槐树下,夜风卷着沙尘,打着旋儿掠过。
苏渺蹲下身,指尖拂过粗布上那炭笔绘就的奇特图案——羽毛轻覆钥匙,旁边是力透布背的“京急”二字。
羽毛与钥匙……这标记代表什么?是面具人留下的?他为何不现身?这“京急”又意味着什么?京城的急务,与沈聿的阴谋,与这潼临关的血战,又有何关联?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盘旋,却得不到答案。她小心地将布片收起,贴身放好,如同收起一团灼人的火种。
面具人让她来此,自己却未现身,只留下这 cryptic 的讯息。是遇到了麻烦?还是另有要事?亦或是……他本就习惯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靠坐在枯槐那嶙峋的树干后,尽可能缩紧身体,减少暴露的可能。远处城头的厮杀声似乎永无止境,但仔细分辨,蛮族那种狂野的号角声似乎减弱了一些,而守军的战鼓声虽显疲惫,却依旧顽强地响彻夜空。
苏珩……还在坚持。只要他还在城头,潼临关就还有希望。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就在苏渺开始怀疑面具人是否还会出现,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
一道轻微的破空声自身侧响起!
苏渺猛地警觉,瞬间绷紧身体,做出防御姿态。
却见一件东西“啪”地一声,轻轻落在她身前的枯草堆里,并非暗器,而是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物件。
紧接着,面具人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低低传来:“吃下去。能快速恢复体力,压制你经脉旧伤。”
苏渺抬头,只见面具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枯槐的另一侧阴影下。他依旧戴着那半张金属面具,但露出的下颌线条似乎比之前更加紧绷,呼吸也较平日略显粗重,身上的夜行衣似乎有多处被腐蚀破损的痕迹,散发着极淡的、与之前沈园毒雾相似的腥臭气味。
他受伤了?是在与那萨满搏杀时,还是后来躲避搜查时?
苏渺没有立刻去捡那油纸包,而是先用手语快速比划:【你受伤了?】
面具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嘲:“管好你自己。这点小毒,还奈何不了我。”但他微微侧身,避开苏渺目光的小动作,却暴露了他并非全然无恙。
苏渺不再多问,默默捡起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褐色丹丸。她没有任何犹豫,取出一枚放入口中。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强劲的药力迅速散入四肢百骸,原本因过度消耗而刺痛的经脉仿佛被温水熨过,舒畅了不少,连精神也为之一振。
确实是好东西。她将另一枚小心包好,递还回去。
面具人瞥了一眼,并未接过:“留着。下一枚十二个时辰后再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园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显然搜查还未结束。“沈聿现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城内不再安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离开?苏渺立刻比划:【去哪里?城门还在交战。】
“谁说要出城?”面具人声音低沉,“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而且,有些答案,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
他的目光投向城中另一个方向——那是督府衙门所在的位置。沈聿作为督府参军,其官署就在那一片。
“去督府?”苏渺比划确认,心中讶异。此刻督府守卫恐怕也不会弱。
“不是督府正堂。”面具人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是存放往来文书档案的禀册房。沈聿与京城、与蛮族的联系,不可能全然无迹可寻。既然京城‘急务’能影响他潼临关的计划,那这‘急务’究竟是什么?必须查清楚。”
他看向苏渺,眼神锐利:“你识字,懂逻辑推演,心思也够细。我需要你帮我从那些浩如烟海的文牍中,找出可能存在的线索。特别是近期所有与京城有关的公文驿报,任何异常之处都不要放过。”
苏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是要直捣黄龙,去沈聿的老巢查找他通敌的直接证据!同时,也要揭开那“京急”之谜!
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她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很好。”面具人似乎对她的果决很满意,“跟我来。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跟紧我,保持绝对安静。”
他的身形再次融入阴影,向着督府衙门的方向潜行而去。苏渺立刻收敛所有气息,紧紧跟上。
面具人对潼临关的地形和守备巡逻规律熟悉得令人吃惊。他总能提前预判巡逻队的路线,找到最隐蔽的穿行路径。有时甚至利用城外战事的巨大声响作为掩护,直接从一些守卫相对松懈的巷道快速通过。
越靠近督府区域,守卫明显变得更加森严。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兵士来回巡逻,气氛紧张。
面具人在一处阴暗的拐角停下,示意苏渺隐蔽。他仔细观察了片刻,低声道:“正面难入。走另一边。”
他带着苏渺绕到督府侧后方。这里有一排低矮的厢房,似乎是吏员办公或存放杂物的场所,守卫相对薄弱。
面具人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一处屋檐,解开了一扇气窗的插销,向苏渺打了个手势。
苏渺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刚刚恢复的一些内息,学着面具人的样子,攀爬而上,虽然动作远不如他利落,但也勉强成功。
两人先后潜入屋内。里面堆满了陈旧的书架和卷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墨汁的味道。这里似乎是旧档案库。
面具人目标明确,毫不迟疑地向着更深处、防守理应更严密的内区摸去。他对这里的结构同样熟悉,巧妙地避开偶尔走过的打着哈欠的值夜小吏。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厚重的、上着铜锁的木门前。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匾——“机要禀册房”。
就是这里了!
面具人侧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确认里面无人。他取出一根细长的金属丝,插入锁孔,手指极其细微地抖动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两人闪身入内,迅速关上房门。
房间内空间颇大,一排排高大的架阁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面分门别类堆满了各种卷宗、公文盒。空气中有一种陈年纸张和防虫药草混合的特殊气味。
“分头找。”面具人低声道,“重点查找近三个月,尤其是近半个月来自京城枢密院、兵部、甚至宫内直达的文书。注意火漆印、笔迹、送达时间是否有异常。”
苏渺立刻点头,迅速走向标注着“京城-兵部”的架阁区域。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回到了现代在图书馆浩如烟海的文献中查找资料的状态,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找到有用的信息!
她快速翻阅着那些公文。大部分是常规的粮草调拨、军械补充、人员任免函件,似乎并无特殊。
面具人则在另一侧,查阅着更高级别的密函匣子。
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窗外的喊杀声似乎变得遥远起来,一种紧张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突然,苏渺翻动公文的手指猛地一顿!
她的目光凝固在一份看似普通的兵部回函上。这份回函是针对数月前潼临关请求增拨一批制式弩箭的批复,内容本身并无问题,批准拨付。
但异常之处在于——这份公文的签发日期,和送达潼临关督府的日期!
根据公文流程,京城兵部签发后,通过六百里加急驿送,到达北疆潼临关,通常需要七到十日。
而这份公文,签发日期是本月十五,送达记录的日期,竟然是……本月十七?
两日?!这根本不可能!
除非……这份公文根本不是从京城正常发出的!或者,它走了某种远超常规驿递速度的特殊渠道!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将这份公文抽出,递给旁边正在查看密函的面具人,同时指出了日期上的巨大破绽。
面具人接过一看,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果然……他们的手脚,已经伸到了兵部驿传系统内部!”
就在这时,面具人那边也有了发现!
他从一个标着“密”字的黑漆木盒底部,抽出了一份被刻意隐藏在众多普通公文之下的、没有署名、没有官印,只用普通墨汁写就的短笺!
短笺上的字迹略显潦草,内容更是让苏渺倒吸一口凉气:
【京中大变,天将易色。速依前议,借北风之力,清扫门户,以待新天。切莫迟疑,时机稍纵即逝。】
这短笺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石破天惊!
京中大变?天将易色?!
这分明是指京城即将发生政变,皇权更迭!
“借北风之力”——北风,指的难道就是北方的蛮族?!
“清扫门户”——是要清除像苏珩这样忠于朝廷的将领?!
这封密信,就是沈聿和其背后主使所等待的“京急”?所等待的“东风”?!
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黑狼部恰好此时发动前所未有的猛攻?
为什么沈聿如此急切甚至兵行险着与萨满合作?
因为他们收到了京城的信号,准备里应外合,在京城变故发生的同时,献关清洗,作为投靠新主的“投名状”!
而今天晚上的爆炸和萨满之死,无疑打乱了他们的步骤!
“原来如此……好一个‘借北风之力’!好一个‘清扫门户’!”面具人捏着那封短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意,“他们的野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窗外依旧火光冲天的城墙方向。
“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苏珩!京城危矣!潼临关危矣!若不能尽快击退蛮族,稳住北疆,一旦关破,内外交通,大势去矣!”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禀册房外,由远及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声和严厉的呼喝声!
“搜!给我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特别是禀册房!”——赫然是沈聿那因为愤怒和焦虑而变得嘶哑的声音!
他竟然亲自带着人,搜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