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灌入废院,吹起满地尘沙和枯草。远处城墙方向的厮杀声、爆炸声、惨叫声如同沸腾的鼎镬,更衬得这方小天地有一种诡异的寂静。
苏渺背靠着一辆废弃的破旧辎重车,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刚才那短短一刻钟的潜行、窥秘、逃亡,耗尽了她本就未完全恢复的心力。
面具人站在她对面,身形融在阴影里,只有那双透过金属面具的眼睛,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城外震天的战火和眼前的狼狈少女都与他无关。
“看来,”他声音带着一贯的嘲讽,“沈师兄的‘好意’,你消受不起。”
苏渺猛地抬头,顾不上平复呼吸,急切地用手语比划,指向沈园方向,又做出祭坛、水晶球、以及两个人密谋的动作,最后重重划出“危险”和“背叛”的手势。她的眼睛因为惊怒和焦急而格外明亮,死死盯着面具人。
——沈聿通敌!他与蛮族萨满勾结,欲献潼临关!他们还要对苏珩不利!
面具人静静看着她比划完,眼神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反问:“所以?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苏渺重重点头,恨不得将刚才那骇人的一幕刻进他的脑海里。
“证据呢?”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平淡,“除了你的片面之词。那颗水晶球?那个萨满?沈参军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反斥你妖言惑众,甚至是你与蛮族里应外合演的一出戏。你以为,苏将军会信你,还是信他合作多年的督府参军?”
苏渺的动作猛地僵住,一股冰水般的现实感浇灭了她的急切。面具人说得冷酷,却字字戳中要害。她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沈聿位高权重,在北疆经营多年,而自己身份不明,还是个“哑女”。苏珩……即便有血缘牵绊,在军国大事面前,会轻易相信她吗?
“更何况,”面具人的目光扫过城外冲天的火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黑狼部今夜突袭,攻势凶猛异常,远超以往。苏珩此刻自身难保,能否守住城门尚未可知。你此刻跑去告诉他这些,除了扰乱军心,让他陷入更危险的猜疑和腹背受敌之境,有何益处?”
苏渺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得不承认,面具人的分析残酷而正确。她空有惊天秘密,却无法送达,甚至可能加速灾难的发生。
无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但她苏渺,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看向面具人,之前的惊慌失措渐渐被一种锐利的思考所取代。她用手语缓慢而清晰地比划:
【你为何在此?你又如何得知我遇险?你早知道沈园有问题?】
这个男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对她的行踪似乎也了如指掌。他绝不仅仅是那个在荒原里给她观星玦的神秘过客。
面具人对她的问题似乎并不意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喊杀声中显得格外冰冷:“我若说,恰巧路过,你信么?”
苏渺回以毫不相信的冰冷眼神。
“好吧。”面具人似乎懒得多做无谓的敷衍,语气略正了几分,“我留意沈聿并非一日。此人看似谦和,实则野心勃勃,与边关诸多灰色交易牵扯甚深,与蛮族各部也并非全无往来。只是没想到,他的胃口竟大到敢谋献关隘。”
他的目光落在苏渺身上:“至于你……观星玦虽能暂掩气息,但强行窥探那种级别的邪术仪式,能量碰撞的涟漪,对于感知敏锐之人,如同暗夜明灯。我恰在附近,感应到玦的异动和那邪术的臭味,猜你大概捅了马蜂窝。”
原来如此。是观星玦和他自身的感知能力让他及时赶到。
【你是谁?】苏渺再次比出这个核心问题,【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远处一道巨大的爆炸火光映亮了他半边金属面具,流动着冰冷的光泽。
“我是谁不重要。”他避而不答,“你只需知道,此刻,在阻止沈聿和蛮族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潼临关若破,于我有害无益。”
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苏渺,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收起你的无力和恐慌。告诉我,除了献关和对付苏珩,他们还说了什么?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至关重要。”
苏渺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仔细回忆那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窥探。她用手语复述:
【京城…好消息。他们说等京城的“好消息”传来,便是对苏珩动手之时。】
面具人目光骤然一凝:“京城的好消息?”他重复了一遍,面具下的眉头似乎皱了起来,“具体内容?”
苏渺摇头:【未明说。只提及此节。】
面具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似乎在快速思索着什么,低声自语:“京城…… timing竟如此巧合?难道……”
他猛地看向苏渺:“那个萨满,可有特征?除了青铜面具和金色瞳孔,语言、服饰、仪式细节?”
苏渺努力回忆:【他语言古老…发音奇特。斗篷上有暗金色图腾,像…扭曲的星辰或眼睛。仪式…他用一种血色水晶球,召唤出了一只巨大的血瞳,看到了…潼临关即将被攻破的幻象!】
“血瞳窥天…果然是黑狼部那位最神秘的‘金瞳大萨满’亲至。”面具人语气沉了下去,“他竟敢潜入关内,看来所图极大。看到破城幻象……哼,邪术预兆,未必为真,但往往能蛊惑人心,坚定同盟者信念。”
他来回踱了两步,猛地停下:“沈聿父子此刻已被战事拖在城头,那萨满必然还藏在沈园某处。这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苏渺不解。
“取证的机会,也是……借东风的机会。”面具人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沈聿不是要等京城的‘好消息’吗?我们或许可以……帮他‘制造’一个。”
苏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伪造消息,扰乱沈聿计划,甚至引蛇出洞!
但这谈何容易?需要何等通天的情报和手段?
面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冷笑一声:“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沈聿能勾结蛮族,我等自然也能‘勾结’一些……意想不到的力量。”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仅有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圆筒,表面刻着精细的符文。他手指在其上快速点动几下,符文微光一闪而过,似乎是什么传讯法器。
“城外蛮族攻势虽猛,但潼临关城墙坚固,苏珩用兵并非庸才,一时半刻尚能支撑。我们的时间不多,但足够做一场局。”面具人语速加快,“我需要你回想沈园密室的详细路径、守卫分布、以及那间石室的具体格局。”
苏渺立刻凝神,用手指在地面的灰尘上快速勾勒出记忆中的沈园地图,重点标出书房、假山、密室入口、以及她遭遇暗卫的大致位置。
面具人仔细看着,不时发问确认细节。
“很好。”他记下所有信息,收起金属筒,“你在此处躲好,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我会留下简易阵法遮掩此地气息。”
他说着,快速在废院几个角落弹射出几块不起眼的石子,一股微弱的能量场瞬间形成,将小院的存在感进一步降低。
“你要去沈园?”苏渺比划问道,心中骇然。此刻沈园必然戒备森严,他要去硬闯?
“不是去闯,是去送‘信’。”面具人语气莫测,“顺便,看看能否抓到那条藏匿的金瞳毒蛇。你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
他转身欲走。
苏渺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比划:【危险!】
面具人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在面具下显得有些复杂,最终只是淡淡道:“守住此地,便是帮我。”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废院,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远方的战火喧嚣之中。
废院里,只剩下苏渺一人,和外面仿佛永无止境的厮杀声。
她蜷缩在辎重车后,紧紧握着那枚依旧残留着些许温热的观星玦,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面具人去行险招,成败未知。
而这场关乎潼临关存亡、苏珩生死、乃至北疆命运的风暴,正以远超她想象的速度,疯狂地席卷而来。
她不能只是等待。
她必须做点什么。
目光扫过这堆满废弃军械的院子,苏渺的视线最终落在几辆损坏的弩车和一堆散落的、标注着特殊符号的木箱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骤然劈入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