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顺着假山石粗糙的表面,丝丝缕缕地渗入苏渺的骨髓。她蜷缩在黑暗的缝隙里,耳畔只有自己逐渐平复却依旧急促的心跳,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因书楼小火而引发的零星骚动。巡夜婆子含混的吆喝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像隔着一层浓雾,模糊而不真切。
那个人没有追来。
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块更冷的冰,压在她的心头。对方目的明确——那本笔记,或者,还有那罐种子?得手了,所以不再纠缠?还是说,这场短暂的追杀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仔细听了片刻,确认外面暂时无人,才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藏身之处。青灰色棉裙几乎与昏暗的庭院融为一体。她避开可能有人经过的路径,凭借着对侯府荒僻角落的熟悉,绕了一个大圈,才终于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院落。
小桃不在。屋里和她离开时一样冷清。
苏渺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这才允许自己真正松一口气,脱力感瞬间席卷而来。她滑坐到地上,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才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本险些招来杀身之祸的麻线笔记。
册子封面沾染了些许灰尘和她掌心的冷汗,但整体完好。她将其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这样能汲取到一丝来自写下这些文字的那个人的、早已冰冷的勇气。
父亲……他到底查到了什么?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还有袖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残纸。她将它们也拿了出来,摊在冰冷的地面上。写着“修正”的纸条、王御史之子的邀约、以及……那张描绘着“异藤”的诡异图谱。
“异藤,生于极阴之地……汁液剧毒,见血封喉……果实赤红……可愈陈年旧疤……”
“慎用!其性诡谲,极易招邪,恐引‘注视’。”
目光久久停留在最后那行小字批注上。“注视”。这个词让她联想到系统警告过的“世界修正力”,那种无形的、冷酷的监控。使用这种异藤,会引来更直接、更可怕的“注视”吗?
风险极大。
但……如果成功呢?柳如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那张脸。若能将其毁掉,无疑是对她及其背后势力最沉重的打击之一。而若能掌握那种果实……或许能为自己换来意想不到的资源和庇护。
赌,还是不赌?
幽蓝的系统光幕在她思绪翻腾时悄然浮现:
【风险评估:异藤信息可信度(低),危险性(极高),潜在收益(不确定)】
【关联事件:王御史之子邀约(腊月廿三,酉时三刻,邀月楼天字丙号)】
【建议:优先获取更多情报,暂缓接触未知高危物品。】
获取更多情报……苏渺的指尖点在那张记录着邀约的残片上。王御史……这位在朝中以刚正、甚至有些古板着称的言官,他的儿子私下在酒楼密会?会的是谁?所为何事?这情报是否与父亲调查的事情有关?或许,也能从中探听到关于“极阴之地”或是京城某些隐秘场所的线索?
去看看。必须去看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恐惧,站起身。时间已经不早了,距离酉时三刻越来越近。
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沾满灰尘、带着血痕、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这副模样绝不可能出门。她迅速用冷水洗净脸和手上的污迹,伤口碰到水,带来细密的刺痛。她咬咬牙,找出一点之前孙先生给的、最普通的止血草粉胡乱按了上去。
然后,她打开了衣柜。里面大多是原主那些色彩鲜艳、款式夸张的衣裙。她的手指掠过那些绫罗绸缎,最终停留在最底层,一件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男式旧棉袍上。这是原主某次心血来潮想扮男装出去玩时让人做的,穿了一次就嫌弃地扔到了一边。
就是它了。
她换上衣袍,将过于宽大的地方用布带草草束紧,头发也全部挽起,塞进一顶同样灰旧的暖帽里。对镜自照,镜中人成了一个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小厮模样。
还好原主身材高挑,勉强能撑得起。
她将那张邀约残片和一小块碎银揣进怀里,想了想,又将那本至关重要的笔记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床板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后窗。天色已然彻底暗沉下来,暮色四合,寒风刺骨。
避开巡夜的目光,对于刚刚经历过生死逃亡的她来说,似乎变得不那么困难了。她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凭借着对侯府角门和狗洞位置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这座巨大而压抑的牢笼。
京城冬夜的街道,并未因寒冷而完全沉寂。屋檐下悬挂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勾勒出街道的轮廓。小贩的叫卖声稀疏了不少,但酒楼茶馆正是上客的时候,丝竹声、划拳行令声隐约可闻。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气、煤烟味和一种冰冷的尘土气息。
苏渺拉低帽檐,缩着脖子,混在稀疏的行人中,朝着“邀月楼”的方向走去。那是一家在京城颇有名气的酒楼,临河而建,价格不菲,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常去之所。
越靠近邀月楼,周遭便越显繁华。马车粼粼,穿着体面的仆从簇拥着华服的主人进出灯火通明的酒楼。苏渺这样一身灰扑扑的“小厮”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她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了酒楼侧后方的巷子。这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和酒楼后厨的潲水桶,气味不佳,但人迹罕至。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既能观察到邀月楼侧门和部分二楼窗户的情况,又不至于引人注意。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目光紧紧盯着那座灯火辉煌的酒楼。
时间一点点流逝。酉时快到了。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一群精悍护卫的簇拥下,停在了邀月楼侧门。车帘掀开,一个穿着锦蓝色暗纹绸缎长袍、披着玄狐斗篷的年轻男子走了下来。他面容还算俊朗,但眉眼间带着一股被酒色浸染的虚浮和倨傲,正是王御史那个有名的纨绔次子,王皓。
他下了车,并未立刻进去,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苏渺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藏入阴影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也停在了侧门。轿帘低垂,下来的人同样披着厚重的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从略显清瘦的体态判断,似乎年纪不大。
王皓见到那人,立刻迎了上去,态度带着一种诡异的、与其身份不符的恭敬,甚至有些谄媚。两人低语了几句,便一前一后,匆匆从侧门进入了邀月楼。
天字丙号房……他们去的,会是那里吗?
苏渺的心提了起来。她紧紧盯着酒楼二楼临河的那一排窗户。大部分窗户都关着,糊着明亮的窗纸,映出里面推杯换盏的人影。只有最靠边的一扇窗,似乎为了透气,微微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她思索着该如何再靠近一些,或许能听到只言片语时——
那扇微微开启的窗户,猛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大半!
一个穿着伙计服饰的人惊慌失措地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楼下尖声大叫,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了调:
“死人啦!!死人啦!!天字丙号房……王……王公子他……他没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