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是个手脚麻利的,趁着养心殿乱糟糟的当口,三绕两绕就从几个老太监嘴里套出了底细,回来时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神色。
“殿下,额驸,”她掩上门,声音压得极低,“奴才打听清楚了,这事竟还是因娴贵人而起。”
言云和黑瞎子正坐在灯下,闻言对视一眼,示意她接着说。
“不知怎的,娴贵人竟和那太监小凌子,光天化日就在延禧宫偏殿……做那苟且之事。”
剪秋咽了口唾沫,“偏皇上刚和悦嫔赏完花,想着去延禧宫歇歇脚,刚进院子就见偏殿外的奴才各个神色慌张,这才起了疑心,一进去就撞了个正着。”
魏嬿婉在旁边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药汁溅出来烫了手也没察觉:“怎、怎么会……娴贵人她……”她实在想不通,娴贵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绿帽子都戴到龙头上了,”言云端起茶杯,指尖有些凉,“壮年男人都受不住这气,何况是他——本就体虚,还天天靠鹿血酒硬撑着,可不就一击即溃了?”
剪秋点头附和:“殿下说的是!皇上当场就气晕了过去,醒来后发了雷霆之怒,直接把凌云彻扔进了慎刑司,又下旨废了娴贵人,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了。”
这事毕竟关乎皇家颜面,自然是捂着盖着的,除了核心几人,外头还只当皇上是积劳成疾。
晚膳用得静悄悄的,谁都没再多说。等伺候的人都退下,言云和黑瞎子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帐外只留了盏昏黄的宫灯。
言云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轻得像期待:“看来,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个牢笼了。”
黑瞎子收紧手臂,下巴抵在她发顶,嗯了一声。皇上中风昏迷,储位之争必然暗流汹涌,这后宫只会越来越乱。但乱局之中,恰恰藏着脱身的机会。
“等风头再紧些,”他低声说,指尖划过她的发丝,“我就安排人,咱们回草原去。”
言云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黑瞎子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她仿佛已经闻到了草原的风,听到了骏马的嘶鸣,那片没有宫墙、没有算计的天地,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睡吧,”黑瞎子轻轻拍着她的背,“醒来就离自由近一步了。”
言云点点头,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帐内的灯火昏黄,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安稳得像个不会醒的梦。
那里有辽阔的草场,有自由的风,没有宫墙,没有算计,只有他们俩。
言云没再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帐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上,簌簌作响,像在为这即将到来的离别,奏着序曲。
她闭上眼,仿佛已经闻到了草原上马奶酒的香气——快了,就快了。
承乾宫的日子过得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剪秋从养心殿带回消息,说皇上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弱,清醒的时辰也越来越短。
直到第三日,消息传来——皇上在榻前召了几位重臣,立下遗诏,册立永琏为皇太子,暂代监国之职。
消息传开,后宫虽仍笼罩在不安中,却隐隐有了主心骨。富察皇后守在养心殿侍疾,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她在长春宫短暂歇息时,对着言云揉着太阳穴叹气。
“这几日守着皇上,头晕得厉害。还好悦嫔懂事,送来些鹅梨帐中香,气味清甜,皇上闻着倒能安睡片刻,先前因病痛躁怒的性子也缓了些。”
言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皇后。她眼底的疲惫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像是明知什么,却又刻意忽略。“是吗?那倒是悦嫔的心意。”
皇后没接话,只挥了挥手让宫人添些香料,语气里带着点反常的固执:“多加点,香重点,皇上睡得安稳。”
言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寒意。皇后或许早已察觉那香不对劲,却选择了饮鸩止渴——她需要皇上“安睡”,需要这片刻的安宁来稳固永琏的太子之位,稳固她的后位。
而太医院那些人,见皇后这般姿态,自然是闭紧了嘴,谁也不敢多言。
夜里,言云做了个乱梦,梦里是四哥驾崩时的景象,宫道上的白幡,殿内的哭声,还有那敲得人心惊肉跳的朝钟。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额上全是冷汗,侧耳一听——
远处的钟楼方向,传来沉闷的钟声,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却像重锤敲在心上。
“咚……咚……”
她数着,指尖冰凉。
“朝钟,响了九下。”言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黑瞎子瞬间清醒,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掌心的温度熨贴着她的后背。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那钟声穿透夜色,在宫墙间回荡。
九声钟响,是国丧的信号。
上一次听到,是她四哥走的时候。
这一次,是她的好侄子,这紫禁城的主人,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帐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簌簌地落着,仿佛要将这宫里所有的喧嚣与算计,都轻轻掩埋。
言云靠在黑瞎子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才觉得那敲碎骨髓的钟声,似乎没那么刺耳了。
天亮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九声丧钟的余音还在宫墙间回荡,白幡已从太和殿一路铺到神武门,素白的灯笼在寒风里轻轻摇晃,整个紫禁城都浸在肃穆的哀戚中。
永琏身着素服,跪在大行皇帝的灵前,接受百官叩拜。他眉宇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在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稚气,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得像深潭。
从太子监国到新皇登基,不过短短数日,他接过的不仅是龙椅,更是这万里江山的重负。
富察皇后一身缟素,站在新皇身侧,鬓边未插珠翠,只簪了支白玉簪。她望着丹陛之下黑压压的人群,眼眶虽红,却再没掉一滴泪。从皇后到太后,这一步她等了太久,也熬了太久,此刻纵有万般滋味,也只能压在心底。
言云和黑瞎子站在偏殿的廊下,远远望着登基大典的盛况。礼炮齐鸣,钟鼓再响,这一次,是宣告新帝临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