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化尽时,檐角的冰棱滴着水,敲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言云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看黑瞎子替她修剪窗台上的兰草,指尖沾着点新翻的泥土,倒比那些金簪玉佩更顺眼些。
“昨儿内务府送了批新茶,说是雨前龙井,让进忠沏来尝尝?”黑瞎子放下剪刀,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披肩。
窗外的海棠抽出新绿,风一吹就晃悠悠的,像极了魏嬿婉刚学着插花时,总也扶不稳的花枝。
“不急。”言云拽着他的手往榻上带,“先陪我下盘棋,前几日输了的还没讨回来呢。”棋盘刚摆好,就见魏嬿婉端着果盘进来,碟子里的樱桃红得发亮,是进忠一早去御膳房讨来的新贡。
“进忠说这樱桃得配着酸奶吃才不酸。”魏嬿婉把白瓷碗递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殿下和额驸慢用,小厨房炖了银耳羹,晚点再送来。”
言云落子的手顿了顿,看着她转身时发间晃动的珠花——还是去年成婚时送的那支,却被擦拭得愈发亮堂。她忍不住笑:“这俩小的,倒比咱们还会过日子。”
黑瞎子捏起颗樱桃喂到她嘴边,声音低低的:“咱们这样,不也挺好?”他指尖划过她的唇,“不用应付那些虚与委蛇,不用猜度谁的心思,守着这承乾宫,守着彼此,比什么都强。”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言云咬着樱桃,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宫乐——许是哪个宫的嫔妃在排新戏,热闹得很。
可她瞧着眼前的棋盘,身边的人,碟子里的甜樱桃,突然觉得,这深居简出的日子,比任何盛宴都要踏实。
毕竟,这宫里最难得的,从不是喧嚣的热闹,而是关起门来,能安安稳稳过自己小日子的暖意。
言云正拈着颗松子往黑瞎子嘴里送,听见这清脆的童声,手顿了顿。窗外的海棠枝桠晃了晃,露出个粉雕玉琢的小身影。
锦瑟穿着身水红袄裙,像只快活的小蝴蝶,正踩着廊下的青苔往这边跑,脑后的双丫髻随着动作甩得老高。
“这丫头,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言云笑着放下松子,刚要起身,就见皇后由宫女扶着,怀里抱着襁褓中的永琮,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春日的阳光落在皇后素净的宫装上,衬得她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怀里的永琮闭着眼,小脸红扑扑的,倒像是个粉团儿。
“姑祖母!”锦瑟一头扎进言云怀里,带着满身的花香,“锦瑟学会新曲子了,弹给您听好不好?”她仰着脸,眼里的光比檐角的日头还亮。
言云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触到她发间的珍珠串:“好啊,只是先让你额娘歇歇,永琮怕是要醒了。”
她看向皇后,见对方正由黑瞎子引着坐下,便吩咐魏嬿婉:“把新沏的杏仁茶端来,温着的。”
皇后轻轻拍着怀里的永琮,笑意温温的:“这丫头在家待不住,非说想姑祖母了,缠着要过来。”她低头看了眼襁褓,“永琮也乖,一路都没闹,许是知道要来见姑祖母。”
锦瑟趴在言云膝头,偷偷掀开襁褓的一角,见永琮的小手攥成个拳头,忍不住小声惊叹:“弟弟的手好小呀。”
皇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背:“等弟弟长大了,就让他跟你学骑射,好不好?”
言云正拿着颗蜜饯逗锦瑟,听富察琅嬅这话,指尖的动作顿了顿。阳光透过窗纱落在皇后鬓角的珍珠上,映得她眼底的神色淡了几分。
“容佩?”言云把蜜饯塞进锦瑟嘴里,漫不经心地问,“能让娴妃换了用惯的人,想来是有几分不同的。”
富察琅嬅轻轻晃着怀里的永琮,声音压得低了些:“何止是不同。前几日去给太后请安,远远瞧见那宫女跟着如懿,走路带风,眼神里带着股子戾气,给太后行礼时膝盖都没弯全。菱枝虽是老实,却也规矩,换这么个不知眉眼高低的,终究是不妥。”
锦瑟趴在言云肩头,嘴里含着蜜饯含糊道:“我见过那个宫女,穿得灰扑扑的,不像别的姐姐会笑。”
黑瞎子在一旁添茶,闻言轻笑:“宫里的奴才,要么太油滑,要么太愣直。娴妃选这么个,许是瞧着新鲜。”他瞥了眼言云,见她指尖在锦瑟发间打转,便知她心里有数。
言云捏了捏锦瑟的脸蛋,笑道:“别人宫里的事,咱们瞧着便是。”她看向富察琅嬅,“皇后如今最该在意的是永涟还有永琮,这些闲杂人等,犯不着费心。”
富察琅嬅点了点头,低头望着怀里熟睡的儿子,眉宇间染上柔和:“你说得是。只是这宫里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多些心眼总是好的。”
廊下的风卷着海棠花瓣飘过,落在永琮的襁褓上。
“听说曦月怀孕了?…”言云突然想起来问道。
富察琅嬅说“是,曦月前段时间被查出了有三月了。”
言云指尖缠着锦瑟的发辫,闻言抬了抬眼,眼里漫开点真切的笑意:“这可真是桩大喜事。她盼孩子盼了这些年,如今总算得偿所愿,往后咸福宫该热闹了。”
富察琅嬅轻轻拍着永琮的背,语气也柔和了些:“太医说胎像还算稳,只是月份尚浅,性子又躁,我特意让人送了些安胎的药材过去,让她少动气。”
她顿了顿,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条,“说来也巧,永琮刚满周岁,曦月就有了信儿,倒像是赶着来给弟弟作伴似的。”
锦瑟从言云怀里挣出来,晃着小短腿跑到皇后身边,仰着脸问:“那慧娘娘会生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想要个妹妹,能陪我玩花绳。”
言云被她逗笑,招手让她过来:“傻丫头,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你的小弟弟或小妹妹,该学着疼人才是。”
她看向富察琅嬅,“回头让嬿婉挑些安神的香料送去翊坤宫,虽说她性子烈,但怀着身孕,总得静养些好。”
富察琅嬅点头应了:“还是皇姑姑想得周到。昨儿皇上也赏了不少东西,还特意让御膳房每日送一盅燕窝过去。这孩子来得不易,宫里上下都盼着能顺顺当当的。”
黑瞎子在一旁添了炭火,接口道:“往后这承乾宫的热闹,怕是要比不上咸福宫了。”他朝言云挤了挤眼,“要不要让嬿婉做些新奇的点心,咱们也去凑个趣?”
言云嗔怪地瞪他一眼,却没真生气:“凑什么趣?等她胎像再稳些,我自会去瞧瞧。如今最要紧的是让她安心养着,别被宫里的杂事扰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