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照进海兰的毡包时,她正对着铜镜仔细簪上一支珍珠步摇。昨夜辗转反侧想出的法子,此刻全化作掌心的薄汗,浸透了袖口的苏绣牡丹。
“把那套月白缎面绣品再包仔细些。”她对着侍女吩咐,声音不自觉拔高,“就说本宫亲手绣的,针脚都是按着江南样式。”
喀喇沁王府的鎏金铜铃在风中轻响,海兰攥着绣品的手却越来越凉。王府侍女笑意盈盈接过礼盒,垂眸行了个礼。
“我们王妃昨日见了大长公主心里高兴,多饮了几杯,眼下身子不适,恐怕不能见客了。”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海兰看着紧闭的毡包门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接下来几日,草原上的晨雾未散,海兰便踩着露水去求见。有时是“王妃礼佛不得闲”,有时是“要陪长公主巡视牧场”。
某次好不容易等到王妃出巡,她远远迎上去,却见言云与喀喇沁王妃并辔而行,两人手中都捧着奶茶,笑声混着马头琴声传得老远。
“主子何必...”侍女看着海兰日渐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开口。话未说完,就见她猛地转身,鬓边珠钗晃得人眼晕:“你懂什么!只要搭上喀喇沁王府,姐姐在皇上跟前...”
话音戛然而止,她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大长公主昨日路过毡包时,额驸替她拢披风的模样——那眼神,比草原的阳光还要炽热。
寒风卷着沙砾扑在海兰脸上时,她正第五次站在喀喇沁王府门前。王府侍女垂眸望着她手中褪色的绣帕,语气终于褪去最后一丝客套:“海常在,我们王妃事忙,没有空闲与您闲谈。”
话音未落,厚重的毡帘已经重重落下,将她隔绝在呼啸的北风中。
海兰攥着被拒的拜帖,指尖在“珂里叶特氏”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前日在宴席上,她分明看见言云与喀喇沁王妃碰杯时,两人耳后都戴着同款绿松石坠子。
那是只有科尔沁近亲才有的信物。而自己,不过是个出身小门小户,在潜邸蹉跎多年仍只是个常在。
王府内,喀喇沁王妃正将海兰送来的绣品丢进炭盆。火苗窜起的瞬间,绣着并蒂莲的绸缎蜷成焦黑,她对着侍女冷笑:“去打听打听,这海常在整日跟娴妃混在一起。大长公主最厌那位,咱们可别沾了晦气。”
窗外传来言云爽朗的笑声,王妃立刻换了副笑脸,捧着新煮的酥油茶迎了出去。
当圣驾移驾察哈尔时,草原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厚。海兰裹着单薄的披风站在车队末尾,看着言云的马车装饰着貂皮锦缎,黑瞎子骑着通体雪白的骏马紧随其后。
她又一次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去拜见察哈尔王妃,得到的仍是那句“王妃身子不适”。
深夜,海兰对着铜镜拆开新得的珍珠。这些珍珠原是打算串成璎珞献给察哈尔王妃,此刻却被她一颗颗丢进火盆。“主子何必作贱自己...”侍女哽咽着阻拦。海兰望着跳动的火苗,突然笑出声来:“我这都是为了姐姐……”
暮色将草原染成暗紫色时,海兰攥着褪色的帕子站在临时的毡包外。帐内传来如懿翻阅奏折的声响,每一声“哗啦”都像钝刀割在她心上。深吸一口气掀开毡帘,却见如懿头也不抬:“什么事?”
“姐姐,我...”海兰的声音发颤,将新采的风干奶果放在案头,“这是察哈尔部的特产,说是...”“出去吧。”如懿突然合上奏折,烛火在她眼底投下大片阴影,“本宫乏了。”
寒风从帐角缝隙灌进来,卷走了奶果的甜香。海兰退到毡包外,望着远处言云的营帐灯火通明。
方才她分明看见,喀喇沁王妃亲自给言云送去了新裁的狐裘,黑瞎子抱着酒坛陪她在帐外看星星,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依偎成一团。
而此刻的皇后,正端坐在主帐内,凤冠上的东珠映着明黄幔帐。蒙古各部的族长轮番上前献礼,哈达与珍宝堆成小山。“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草原的祥瑞都聚在娘娘身边了!”
赞誉声此起彼伏,如懿隔着人群望着那抹端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深夜,海兰蜷缩在毡包角落,听着远处传来的马头琴声。她想起当初在紫禁城,如懿为了护她与高曦月争执;想起自己信誓旦旦承诺“定叫蒙古人为姐姐进言”时,如懿眼中难得的希冀。如今那些期盼都化作冰冷的敷衍,而她连辩解的底气都没有。
草原的初雪刚落,紫禁城的旨意便随着快马疾驰而来。言云站在毡包外,望着漫天纷飞的雪花,任由黑瞎子将狐裘披风裹在她肩头。
远处,魏嬿婉正踮着脚往马车上搬运从草原淘来的小玩意儿,铜铃发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这么快就要走了?\"言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凉触感转瞬即逝。黑瞎子将她的手塞进自己袖中暖着,琥珀色眼眸映着雪原:\"紫禁城那座牢笼,总有人盼着咱们回去。\"
话音未落,便见如懿的马车从营地深处缓缓驶出,车帘紧闭,仿佛将草原的自由与欢笑都隔绝在外。
回程的车队蜿蜒如长龙,碾过被白雪覆盖的驿道。魏嬿婉趴在车窗边,望着渐渐远去的蒙古包怅然若失:\"殿下,咱们还会再来吗?\"
言云轻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狼牙坠——那是杞萨克纪纳罕临别时硬塞给她的礼物。\"会的,\"她望着黑瞎子,眼中闪烁着光亮,\"等明年春天,我们骑马看遍草原的格桑花。\"
如懿裹紧披风,望着渐行渐远的蒙古包,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海兰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那日看日出后,如懿虽不再冷落她,可两人之间,总像隔了层看不见的纱。
皇后坐在最华贵的马车内,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这一路,她虽风光无限,可筹备东巡、应付蒙古各部,早已耗尽心力。“莲心,”她唤来贴身宫女,“回宫后,让太医院开些安神的方子。”
车队蜿蜒如长龙,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烁。言云倚在黑瞎子肩头,听着他讲述儿时在草原的趣事。马车颠簸间,她闭上眼,恍惚又听见马头琴的悠扬,闻到烤羊肉的香气。
而此刻的紫禁城,正静静等待着这群归人。红墙依旧巍峨,可经历了草原的辽阔,有些人的心,早已不再满足于这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