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涟终于咳出浓痰,苍白的小脸泛起一丝血色时,言云才惊觉掌心已被掐出血痕。
皇后瘫坐在地,泣不成声,她轻轻将孩子的手放回锦被,转身对陈文道:“劳烦先生留在长春宫照应几日,所需药材尽管从太医院取。”
黑瞎子无声地环住她颤抖的肩,玄色披风将两人裹在一起,而窗外的玉兰,不知何时已落了满地。
长春宫的烛火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暗影,言云望着皇后哭得红肿的双眼,到嘴边的责备又化作叹息。她垂眸抚平袖口的折痕,声音放得极缓:\"好生照顾孩子,有什么事来承乾宫找我。\"转身时,发间的珍珠流苏扫过屏风上的并蒂莲,晃碎了满室愁云。
黑瞎子无声地跟上,玄色衣摆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两人穿过寂静的长廊,月光将身影拉得老长,言云忽然顿住脚步,靠在朱漆廊柱上:\"永涟这孩子...不该遭这样的罪。\"
她攥紧黑瞎子的手,指甲触摸着他掌心的薄茧。
\"别想太多。\"黑瞎子将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陈文医术精湛,那孩子定会平安。\"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言云埋进他带着雪松香的衣襟,听着胸腔里沉稳的心跳,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回宫的路上,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言云望着宫墙上空的弯月,轻声道:\"若永涟有个万一...皇后怕是撑不住。\"
黑瞎子低头吻去她眉间的忧愁,琥珀色眼眸映着月光:\"有我们在。\"
他揽着她继续前行,玄色披风在夜色中翻涌,如同最坚实的屏障,将所有不安都隔绝在外。
宫道上的夜露沾湿了言云的裙裾,她望着月亮上若隐若现的桂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突然觉得没有孩子挺好的…我接受不了我们的孩子在这个世界里受苦……”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黑瞎子掌心的薄茧,那里藏着经年累月握刀留下的印记。
黑瞎子猛地将她箍进怀里,玄色披风裹住两人的身影,连带着月光都染成了温柔的雪松香。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得发沉:“谁说我们的孩子要受苦?”琥珀色眼眸在暗处泛起微光。
“再说了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受到一点伤的,生孕什么的更不可能。”
言云抬起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偏执与深情,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浪荡不羁的人,如今却为了她,将自己淬炼成最锋利的剑。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将未说出口的话都化作叹息:“这宫里的规矩、人心……就连永涟那样乖巧的孩子,都躲不过病痛还有后宫的折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黑瞎子低头咬住她颤抖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若这世道要为难我们,我便掀了这世道。”
他的吻从唇畔一路蜿蜒到耳畔,“言言,别怕。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的。”
远处更声又起,惊起栖息在宫墙的夜枭。
言云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或许真的不必害怕。
只要眼前这个人在,再暗的夜,都能走出一条开满繁花的路。
三日后的晨光终于染亮了长春宫的飞檐。
言云掀帘而入时,正见永涟倚在绣着云纹的软垫上,苍白的脸颊终于泛起些血色。
陈文收针起身,白须随着笑意轻轻颤动:\"二阿哥体内滞气已散,再服两剂温补的药,便能活蹦乱跳了。\"
皇后握着永涟的小手,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转身就要向言云行大礼:\"多亏皇姑姑……\"却被言云快步扶住。
她望着孩子重新亮起的眼眸,想起那夜他挣扎喘息的模样,喉间不由得发紧。
黑瞎子立在廊下,玄色衣摆被穿堂风扬起,琥珀色眼眸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往后让厨房多炖些百合雪梨羹。\"
言云替永涟掖好锦被,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若再觉得胸闷,立刻派人去承乾宫。
\"孩子乖巧地点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衣袖:\"姑祖母,等我好了,能去看你养的锦鲤吗?\"
这话惹得屋内众人都笑了。
言云摸着他柔软的发顶,眼角余光瞥见黑瞎子倚着朱漆廊柱,正把玩着腰间的鎏金酒壶,嘴角却噙着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
言云步出长春宫侧殿,檐角风铃叮咚作响,几片玉兰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月白色裙裾上。
她驻足回首,见黑瞎子已挨着永涟坐下,正将一串鎏金的小木剑放在孩子手间当玩具,玄色衣袍与孩童的月白衣裳相映成趣,难得溢出几分暖意。
\"皇后,咱们走走。\"言云转身望向紧跟其后的富察琅嬅,见她鬓边珍珠钗微微晃动,眼底血丝尚未褪去,倒比病榻上的永涟更显憔悴。
两人并肩沿着回廊徐行,宫道青砖沁着晨露,将说话声都浸得发沉。
\"永涟此次发病,当真只是意外?\"言云忽然驻足,指尖轻抚过廊柱上斑驳的朱漆。
富察琅嬅身形微僵,攥紧丝帕的手指关节发白:\"皇姑姑何出此言...分明是天气骤变,孩子贪凉受了风。\"
\"贪凉?\"言云轻笑一声,转身时发间银簪划过暮色,\"长春宫的地龙从未熄过,连窗户都用双层鲛绡封着。\"
她逼近半步,压低声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明知道孩子身体不好,还让他站在风口处吹那么久的凉风?”
富察琅嬅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踉跄着扶住廊柱。
远处传来黑瞎子哄永涟的笑声,混着孩童清脆的欢闹,却叫人无端觉得寒凉。
\"娘娘护子心切,\"言云抬手替她理了理歪斜的发簪,\"可这学业固然重要,万不能因为学业熬坏了身子不是?下次若再让我发现...\"
尾音消散在穿堂风里,却比任何狠话都更令人心惊。
簪子重新别好的刹那,她突然凑近耳语:\"永涟的哮喘,我让陈文治好了大半——我是真心喜欢那个孩子,但下次若再让我发现……。
尾音被穿堂风卷着消散在飞檐下,鎏金护甲若有若无地抵在对方后心,仿佛悬着一柄无形的利刃。
富察琅嬅浑身僵硬,绣着缠枝莲的裙摆簌簌发抖。
远处黑瞎子爽朗的笑声混着永涟稚气的欢呼传来,却让她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
言云直起身子时,鬓边珍珠流苏轻轻晃动,眼底的温柔与方才的冷冽判若两人:\"时辰不早了,皇后快去陪陪孩子吧。\"
待那抹月白色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富察琅嬅扶着冰凉的廊柱缓缓蹲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凤目下,藏着怎样锋利的爪牙——若再敢拿孩子冒险,这位看似闲散的殿下,怕是真会将长春宫搅得天翻地覆。